电话挂断后的办公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烟雾不再缭绕，而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魏前卓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沙发上，刚才的狠辣和狡黠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抽空力气的颓败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赵建国和钱秀丽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惶失措。
“录音……他居然有录音！”钱秀丽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魏总，这……这可怎么办啊？要是那些东西真捅出去，我们……我们全都得进去！”
赵建国相对镇定一些，但脸色也极其难看，他猛地吸了口烟，呛得连声咳嗽：“妈的！胡泉这个王八蛋！早就防着我们这一手！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魏前卓双手捂住脸，用力搓揉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胡泉这一手，彻底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原本打算把胡泉塑造成罪魁祸首，现在倒好，这个“罪魁祸首”手里握着能要他们命的证据，反而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500万？魏前卓心里一阵苦涩。胡泉真是疯了！他一个国有控股保险公司的高管，听着名头响亮，实际上一年到手的合法收入，工资加绩效奖金，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多万。
这还算上各种隐性福利，平时应酬、还房贷后倒是有些积蓄，但距离500万也是天壤之别。他魏前卓又不是点石成金的神仙，上哪儿去弄500万现金？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不给？胡泉狗急跳墙，大家同归于尽。
给？且不说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砸锅卖铁、东拼西凑弄到了，谁能保证胡泉不会食髓知味，下次再要一千万？这就是个无底洞！而且，如此大额的现金流动，本身就极易引起注意，风险巨大。
“不能给……绝对不能给……”魏前卓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赵、钱二人说，“500万，我们谁也拿不出来。给了，就是慢性自杀。”
“可不给怎么办？胡泉那个疯子，真把东西交出去，我们就全完了！”钱秀丽急得直跺脚。
赵建国阴沉着脸：“要不……我们报警？就说胡泉敲诈勒索？让警察去抓他！”
魏前卓猛地抬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建国：“报警？你疯了！报警说什么？说胡泉因为我们合伙套取资金行贿的事情敲诈我们？那不等于是自首吗？警察是先抓胡泉，还是先抓我们？到时候人赃并获，我们死得更快！”
赵建国被噎得说不出话，颓然坐下。
魏前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高速运转。眼下，最关键的有两点：第一，绝对不能让胡泉被抓住！胡泉一旦落网，为了争取宽大处理，肯定会把知道的全抖出来，证据也会交出去，那他们就彻底完了。第二，必须稳住胡泉！不能让他觉得走投无路而鱼死网破。
硬来不行，妥协也不行，唯一的出路，就是“拖”和“骗”。必须让胡泉相信，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福同享（虽然现在没福了），有难同当。要让他觉得，依靠魏前卓他们，比撕破脸皮更有利。
思路逐渐清晰，魏前卓的眼神重新聚焦，闪过一丝狠厉和算计。他看向赵建国和钱秀丽，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听着，现在的情况是，胡泉不能出事，我们也不能把他逼急。500万，我们肯定没有，但一点不给，他马上就会翻脸。”
“那……魏总，您的意思是？”钱秀丽小心翼翼地问。
“讨价还价，缓兵之计！”魏前卓咬着牙，“我先给他回个电话，跟他诉苦，说明我们的难处。500万绝对不可能，但我们可以先给他一笔钱应急，表明我们的‘诚意’。同时，要提醒他，现在警察正在通缉他，他拿着大额现金也寸步难行，甚至可能暴露。我们要让他觉得，只有依靠我们，他才能安全地跑出去，从长计议。”
赵建国若有所思：“嗯……有道理。先给他点甜头，把他稳住。只要他还在逃，我们就有周旋的时间。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一方面应付检查组，另一方面……或许可以想办法找到他，或者……让他永远闭嘴！”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轻微，但其中的寒意让钱秀丽打了个冷颤。
魏前卓瞪了赵建国一眼，示意他慎言。现在讨论“灭口”还为时过早，而且风险更高。当前首要任务是沟通。
“秀丽，你立刻想办法，用最隐蔽的渠道，准备十万块现金。建国，你去盯着点外面的动静，确保安全。”魏前卓吩咐道。
钱秀丽和赵建国点头，各自紧张地行动起来。
魏前卓则拿起手机，看着那个陌生的滇南号码，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和语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焦虑又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他不能显得太强硬，也不能太软弱，要把握好那个度。
电话拨了过去，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胡泉的声音充满了警惕和不耐烦：“谁？！”
“是我，魏前卓。”魏前卓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
“哼，魏总，考虑好了？500万，一分不能少！”胡泉语气强硬。
“胡泉！你他妈讲点道理！”魏前卓突然拔高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委屈，“500万？你当我是开印钞厂的？还是觉得我魏前卓贪了几个亿？我他妈就是个打工的！一年挣多少你心里没数吗？三十多万！不吃不喝十几年也攒不下500万！你张口就是500万，我去哪儿给你弄？你去问问国旺，不，你去问问全省国有保险公司的高管，谁他妈能随手拿出500万现金？你这是要逼死我！”
电话那头的胡泉沉默了一下。魏前卓的反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又似乎有点出乎意料。他当然知道500万不是小数目，但他必须狮子大开口，才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魏前卓的叫穷，半真半假。
“魏总，你别跟我哭穷，”胡泉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充满怀疑，“你们捞的好处还少吗？光是两年前那个项目……”
“那钱去哪儿了你不知道吗？”魏前卓立刻打断他，声音带着痛心疾首，“大部分都送出去了！为了打通关节，为了公司的业务！落到我们个人手里的才有几个子儿？而且哪次不是担着天大的风险？胡泉，咱们共事这么多年，我魏前卓对你怎么样？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现在遇到难处了，我能帮肯定帮，但你也不能把我往死里逼啊！你要500万，我拿不出来，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
魏前卓这番声情并茂的表演，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胡泉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显得有些粗重和犹豫。他跑路仓促，身上钱不多，滇南边境鱼龙混杂，躲藏需要钱，想办法偷渡更需要大笔资金。魏前卓说的似乎是实情，国有公司的高管，明面上的收入确实有限。
“那……你能给多少？”胡泉的语气松动了一些，开始进入讨价还价的实质阶段。
魏前卓心中稍定，知道有戏，他继续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胡泉，我的好兄弟，你听我说。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你的安全问题！你知不知道，公司已经正式报案，公安机关已经对你进行网上通缉了！现在全省的警察都在找你！你让我准备500万现金，我怎么给你？送到你在的地方去？且不说我有没有，就算有，这么大笔现金交接，风险有多大？万一被警察盯上，你不是自投罗网吗？”
胡泉在电话那头啐了一口：“妈的，少吓唬我！老子现在活得像条野狗，还怕风险？没钱才是最大的风险！没钱我寸步难行，迟早被抓住！”
“所以啊！兄弟！”魏前卓抓住他的话柄，赶紧说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你的安全！只要你安全，我们大家就都安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都跑不了！你相信我，只要有我魏前卓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胡泉！”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在胡泉心里沉淀一下，然后接着说：“500万，我现在真的拿不出来，砸锅卖铁也凑不齐。但是，你眼下肯定急需用钱，哥不能看着你受难。这样，我先给你打10万块钱过去，你应应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从长计议。”
“10万？”胡泉的声音立刻充满了失望和愤怒，“10万块钱够干什么？魏前卓你打发要饭的呢！”
“胡泉！你冷静点！”魏前卓苦口婆心，“10万是不多，但这是我能马上动用的、最不引人注意的额度了！再多，银行系统会有预警，纪委、检查组说不定都会注意到！你现在要的是安全！这10万块，是我冒着风险给你的，表明我的诚意！等这阵风头过去，调查没那么紧了，咱们再慢慢想办法，我保证，绝对不会亏待你！但现在，你必须稳住，必须先保证自己不被抓住！你被抓住了，一切就都完了！我们全都得玩完！”
魏前卓的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现实的残酷，又许下了空头支票，还拿出了看似真诚的“诚意”。这对于正处于恐慌、贫困和绝望中的胡泉来说，产生了一定的说服力。
胡泉沉默了。他靠在旅馆肮脏的墙壁上，看着窗外陌生的边境夜景，内心激烈挣扎。魏前卓说的有道理，500万确实不现实，他现在最迫切的需求，是弄到一笔钱，尽快离开滇南这个危险的地方，想办法偷渡出境。
10万块，虽然远远不够，但至少能解决燃眉之急，让他能继续跑下去。而且，魏前卓承诺以后还会补偿，虽然可能是画饼，但总比立刻撕破脸强。如果现在翻脸，他连这10万都拿不到，而且可能立刻面临魏前卓他们的反扑和警察的全力追捕。
“你……你说的是真的？”胡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渴望。
“当然是真的！”魏前卓听出胡泉动摇了，心中狂喜，但语气更加诚恳，“兄弟，现在咱们是唇亡齿寒！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出事，我第一个完蛋！你安全，我们才能都安全！这10万块，你给我个卡号，我尽快想办法给你转过去。但你一定要记住，找个安全的卡，别用自己名字的！”
胡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几天他在网上确实联系到了所谓的“卡中介”，花钱弄到了一张用他人身份开的、据说比较“安全”的银行卡，专门用来接收一些见不得光的钱。他原本是想着以后或许能用上，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好。”胡泉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沙哑，“魏前卓，我就信你这一次。10万就10万，你先打过来。但我警告你，别耍花样！要是拿不到钱，或者让我发现你报警，我立刻就把东西寄到总公司纪委和检查组去！大家一块死！”
“你放心！绝对不耍花样！”魏前卓保证道，“你把卡号发到这个手机上。收到钱后，你赶紧想办法离开滇南，越远越好，找个地方藏起来，暂时不要联系我。等风头过去，我会想办法找你。”
“哼，我知道该怎么做。”胡泉冷冷地说，“卡号我稍后发给你。魏前卓，记住你说的话！”
电话再次挂断。魏前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这第一关，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
“怎么样？魏总？”赵建国和钱秀丽赶紧围过来。
“暂时稳住了。”魏前卓疲惫地抹了把脸，“同意先要10万。秀丽，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拿了10完后，咱们那个账上（小金库）还有130多万。”钱秀丽连忙说。
“好，等他发卡号过来，立刻转10万过去。”魏前卓吩咐道，随即眼神又变得阴鸷，“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胡泉就是个定时炸弹，一天不除掉，我们一天不得安宁。”
赵建国压低声音：“魏总，您的意思是？”
魏前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江城渐渐亮起的灯火，声音冰冷：“先把眼前的检查组应付过去。至于胡泉……他最好能永远消失在东南亚的热带雨林里。”
他转过身，看着赵建国和钱秀丽：“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建国，你认识的人多，路子广，想想办法，有没有可靠的、嘴巴严的……在东南亚能处理这种‘麻烦’的人？不要在国内动手，等他出了境……机会多的是。”
赵建国心领神会，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魏总。我会留意的。”
钱秀丽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一阵寒意，但她也知道，这是目前看来唯一能让他们摆脱困境的、最彻底的办法。对胡泉的愧疚和一丝不忍，在自身巨大的恐惧和利益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几分钟后，魏前卓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里面是一个银行卡号，开户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转钱。”魏前卓对钱秀丽示意。
钱秀丽操作电脑，通过网上银行，将10万元转入了那个遥远的、充满危险的账户。
在滇南那个廉价的小旅馆里，胡泉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当看到银行发来的余额变动短信，确认10万元已经到账时，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虽然距离他的梦想还很遥远，但至少，他有了继续逃跑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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