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绿玉轩也养兰花,那些可都比不上这株,嫔妾花了千金才购得,听说要用竹根水养……”郭贵嫔来前也仔细问过话,她虽不养花,却也记得,“兰性喜阴而畏日,忌肥而喜洁。”
许执麓立刻笑了,祁郢看了她一眼,郭贵嫔显然是不知潘兰非常品,有价无市,以千金而购,显然是不可能,他一时没说话。
郭贵嫔犹自热情的说个不停,满心欢喜的想要在心上人表现,殊不知越说越错。
“一香满室,三日不散,嫔妾想着比素心兰应该是更好。”
许执麓抓着点点的手一顿,她眼底浮现一丝恶意,再抬眼时,换上个干净的笑颜,“世上名贵兰花不多,其实我独爱白兰,贵嫔可知鱼鱿兰,十二萼,花片澄澈,宛如鱼鱿,采而沉之水中,无影可指,乃白兰之奇品。”
鱼鱿兰皇室专享,以珍珠粉培土……记载于《金漳兰谱》,早已失传,祁郢漆黑的眸中映着许执麓笑容无辜的样子,她以兰草为引定下毒计,郭贵嫔的心性根本不知其中险恶,一株潘兰就已足够,她还偏要再说鱼鱿兰。
想来安嫔就是她的底线,谁也触不得,郭贵嫔贬低她阿姐的花都不行,难怪这两日连个眼神都不给他,那日的诛心之言,是真恼了。
“鱼鱿兰……”郭贵嫔默默记住这个名字,她素日骄矜,此时也不例外,想也不想就应下,“不就一株白兰嘛,我替你寻来,短则数日,长则月余,你且等好消息吧。”
“那就提前谢过贵嫔了,”许执麓说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立即会意,抱着孩子起身,“点点饿了,我先失陪了。”
郭贵嫔喜不自胜,觉得许执麓太识趣了,她眸中划过一抹亮色,下意识朝祁郢露出一抹讨巧的笑来。
厅中只剩两人独处,一阵沉默。
郭贵嫔望着他,蓦地开口,“陛下,嫔妾知道你不喜嫔妾的阿爹,也不喜嫔妾堂姑母,所以你拒绝了嫔妾……”
“但是嫔妾还是求了阿爹要入宫,一定要用一生赌一次。”
她认识祁郢太早了,亲眼见过这世上最好的少年郎,她心里眼里再也不可能有别人。
在心思最单纯的年纪,遇上样貌出色,文武双全又不可一世的少年,她永远记得那年围猎,白马少年驰骋而过一箭双雕,他打马而过时,红色斗篷衬的容色那般鲜亮,极具冲击性的俊美令她窒息。
默了半响,祁郢只问她,“若你之情于朕而言,就如砒霜,你也要朕饮吗?”
郭贵嫔所认识的祁郢,从来都是矜贵的,即便是金口玉言会要了人性命,姿态也是极为优雅的。
如今她奉若神明的人言笑间回答她,她的感情是毒药,强加于他,就是弑君!
人在极度震惊下是没有反应的,郭贵嫔迟钝好久,身体唯一做出的反应是逃避,她也不知道自己怯弱什么。
“嫔妾……告退。”她踉跄后退,跌跌撞撞离开了。
轩窗边,屏息旁听的许执麓微微吐气,说不清是为郭贵嫔的可悲还是别的什么,她竟然没有多少快意。
许执麓绕回正门,往门内走了几步,复又顿住,吩咐樱草,“你亲自将画送去,就说是从芳若殿书房挑的回礼。”
“姑娘放心吧,我这就去。”
大开的门户里头也不见动静,刘金贵在廊下远远地杵着,这几日不好过,他连徒弟都不带了,怕不得用被申饬。
许执麓看见他,想着入宫两月多来,见过的那些宫人,上至御前红人,下至看守黄门,人人都活在这一方宫墙内,抬头是窄窄的一线天,活在身份,地位和规矩里……她垂下眼眸,刘金贵已经迎向她,他十分会说话,“贵人学问好,实堪状元之才。”
他夸许执麓这话半点不含假,便是那首骂皇上的讽诗,科举贴诗都用的,更别提她找刘金贵寻来的那幅画,就是他都是悄摸的去寻人问,才知内里乾坤。
许执麓听了,也只不语,刘金贵仍是笑眯眯的,等她进去了,一个闪身拦住萱草,“萱草姑娘,我们在外头候着吧。”
萱草不高兴,气鼓鼓的瞪他,可见姑娘没回头,只好停下,但她才不要与刘金贵大眼瞪小眼,转头就跑开了。
虽然有正事要谈,但是许执麓也没有先开口,端坐着桌前,祁郢却是公事繁忙,抽了空来这一趟已经是难得的闲暇,哪里耗得过她。
“那株潘兰是何处得来的?”祁郢带笑的声音打破沉寂。
许执麓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人明面带着习惯性的笑,眼里却肯定没一点笑意,但一抬头,祁郢笑眼弯弯,风光霁月,当真瞧不出来前两日那笑着刀人的样子。
“是我父亲为我备的及笄礼。”
祁郢说没见过潘兰是真的,一则他并不喜好花草,底下人投其所好送什么都不会送一株不堪用的花,二则潘兰在前朝时并不罕见,但朝代更迭,战乱四起,能种出潘兰的沃土被一场大水淹没,至此潘兰绝迹。
能种出绝迹的潘兰,许执麓父亲爱女之心……只可惜,潘兰开的那一年,他没能亲眼看着女儿收下及笄礼,便撒手人寰……
祁郢叹息一声,“郭家花了多少钱买?”
“十两。”
饶是祁郢知道郭家不会出千金,也被这十两之数惊到了。
许执麓盯着眼前的兰花,嘴角嘲讽的勾起,“花农抱着潘兰去郭家卖花,少于三千金就不卖,结果,花被留下了,人被打得半死,只丢了十两银子给他去看病。”
祁郢沉默不语,这样的事太多了,搁在先帝时,那花农连命都要搭进去,他执政后,诏令各地府衙另设昭明鼓,特开民告官,告权贵皇亲的路子,且案子要上报京师,或可能直达天听,容不得他们糊弄,而天子脚下更是有登闻鼓,能告御状,虽三年来并无鼓响,但足以有震慑之用。
“斗升小民连跟权贵府上的奴才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许执麓倒不至于太气愤,自古以来多少冤情惨案,如今还算清明吏治,她只照实说清楚,郭家是如何敛财的,“且这事也告不动,他们强压着花农签押了,白纸黑色写的清清楚楚是自愿献花,得十两奖赏。”
祁郢此时才道,“单就此事,朕便是让御史台弹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哪怕是郭家认了这事,他也只能小惩大诫,以镇国公府的家底补足了三千金也无伤大雅。
“我知道陛下怕打草惊蛇,但是你若不打草,蛇如何会现行,”许执麓早已心中定计,她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只需陛下有打蛇之心,自有捕蛇人前赴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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