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绿光移动的速度不算快,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像是整片森林活了过来,正无声地朝野猪岭蠕动。山坳里刚刚因分工协作而稍显活络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
“备战!”虎真低吼一声,声浪不大,却带着穿透性的力量,惊醒了有些发愣的众妖。
石猴、灰耳等老部下反应最快,立刻呼喝着,将战斗人员聚拢到面向南边的山坡和岩石后,武器出鞘,獠牙毕露。那些新救出的苦力则被藤烟和几个手脚麻利的妖族迅速引导着,退往岩岗正在挖掘加固的侧后方岩缝深处。
木粟老者拄着木杖,眯起昏花的老眼望向那片逼近的绿潮,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岩岗握紧了手中的粗石柱,藤烟指尖萦绕起淡淡的绿色光华,云影的斗篷无风自动,变得更加虚幻。
“不是攻击阵型。”云影那飘忽的声音第一个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没有杀气……倒像是,迁徙?”
虎真也察觉到了。那片绿潮虽然数量庞大得惊人,但前进的节奏透着一种疲惫和谨慎,而非冲锋的决绝。他的纯阳之力提升后,对生灵气息的感应更加敏锐,从那片绿潮中,他感受到的更多是惶恐、焦虑,以及一种……似曾相识的、微弱的妖气?
“木粟前辈,”虎真转向鹿角老者,“您可能看出些什么?”
木粟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夜风中的气息。片刻,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以及深深的忧虑。
“是‘夜瞳’……林踪鹿族迁徙时,成年族人会在夜间激发的一种微弱妖力光华,用于在黑暗中保持联系,指引幼崽。”木粟的声音有些发沉,“看这规模……恐怕是举族迁移。能逼得一支擅长隐匿和长途跋涉的鹿族如此惶然赶路,甚至不惜暴露行迹……”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大家都明白——后面有更可怕的东西在驱赶他们。
“举族迁移?”藤烟掩口轻呼,“难道他们的栖居地也……”
就在这时,绿潮的先头部分已经抵达野猪岭外围的山林边缘。在最近一处山坡上警戒的妖族发出了信号——没有敌意,对方停下了。
虎真略一沉吟,对赤离道:“你带两个人,靠近些,问问来意。小心点。”
赤离点点头,身影化作一道红光,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片刻后,她带着一个身影回来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鹿族少年,化形得不算完全,头顶一对稚嫩的鹿角,脸上还带着浅褐色的绒毛,一双大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充满了惊惶和疲惫。他被带到虎真和木粟面前时,腿都在发抖,但看到木粟头上的角,眼睛猛地睁大,像是看到了救星。
“木……木粟长老?真的是您?”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族老让我往这个方向找,说可能遇到您……”
“鹿小雨?是你?”木粟上前扶住少年,急声问,“发生什么事了?族里怎么了?族长呢?”
名叫鹿小雨的少年眼泪刷就下来了,语无伦次:“没了……都没了……青玄宗的人,突然出现,好多……好多会飞的法器,还有巨大的光网……他们说我们是什么‘古妖余孽’,要抓我们去……去填阵眼!族长和几位族老拼命挡住,让我们年轻的和幼崽先跑……往有纯阳气的地方跑……说木粟长老您可能在那里……”
填阵眼?古妖余孽?
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在场每一个妖族的心里。尤其是木粟,身形晃了晃,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虎真抓住关键:“青玄宗的人,现在在哪?追来了吗?”
鹿小雨用力摇头,脸上恐惧更深:“不知道……我们分开跑的,很多路……我跟着的这一队,一直没停,不敢停……后面,后面好像有影子跟着,但不敢确定……”
云影的斗篷微微波动,声音传来:“远处,有细微的灵力追踪痕迹,很隐蔽,若非大规模迁徙扰动灵机,几乎无法察觉。他们……像是在驱赶。”
驱赶!像猎人驱赶猎物进入预设的包围圈!
虎真瞬间明白了。青玄宗的大阵,需要所谓的“古妖余孽”做阵眼?而木粟长老所在的林踪鹿族,就是他们的目标之一!甚至,他们可能故意放走一部分,就是为了追踪到可能藏匿的其他目标——比如,他们刚刚发现的,拥有纯阳之气的自己!
“你们这一队,还有多少人?”虎真沉声问。
“在……在后面林子里,不敢靠太近,怕吓到这里的……”鹿小雨怯生生地看了周围那些虎视眈眈、气息凶悍的妖族一眼,“成年能战的,大概三十多个,其余都是老弱和幼崽,加起来……有近两百。”
两百!还是疲惫不堪、惊魂未定的两百多口!
山坳里本就不算宽敞,一下子涌进这么多妖族,食物、饮水、安置都是大问题。更可怕的是,他们可能带来了追踪者!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看向了虎真。老部下们眼神复杂,有同情,也有对可能引火烧身的担忧。新来的岩岗、藤烟、云影则沉默着,等待他的决定。木粟长老扶着鹿小雨,老眼含泪,看着虎真,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恳求?他没这个立场。让虎真收留?这无疑是巨大的负担和风险。
虎真看着眼前哭泣的鹿族少年,看着木粟长老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脑海中闪过那些被救出的苦力麻木的眼睛,闪过自己当初懵懂启智后的孤独与挣扎。
他想起自己说要画出“妖族版图”时,心中涌起的那股热流。版图是什么?不仅仅是地盘,更是所有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的妖族,能有一个不必哭泣奔逃的立足之地!
风险?从吞下“慧”的那一刻起,他哪一刻不是在风险中挣扎?
“石猴,灰耳,”虎真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带人去接应,把鹿族的同胞都接进来。注意警戒后方,排查可能的追踪印记。”
石猴和灰耳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应道:“是!”
“藤烟姑娘,岩岗兄弟,安置的事情,要麻烦你们多费心。岩岗,看能不能紧急拓宽一下后面的岩缝,或者找找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洞穴。藤烟,看看有没有安神、补充体力的草药,先给孩子们用。”
藤烟和岩岗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虎真没有命令,用的是“麻烦”,但他们能感觉到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担当。
“木粟前辈,”虎真看向老鹿妖,“安抚族人的事,交给您了。云影阁下,外围的警戒和痕迹清理,拜托了。”
木粟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鹿小雨,对着虎真,郑重地、缓缓地鞠了一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他没有说谢谢,但那颤抖的鹿角和微微起伏的肩膀,说明了一切。
云影的斗篷轻晃,飘忽的声音传来:“分内之事。”
命令下达,山坳再次忙碌起来,但这次,气氛截然不同。石猴他们冲出山坳,去引导那片忐忑的绿色光点;岩岗闷头开始用他的天赋能力软化、拓宽岩壁;藤烟带着几个本地妖族钻进林子寻找草药;云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如同融入了雾气。
而虎真,则跳上了最高处的那块岩石,纯阳之力缓缓散开,并非示威,而像是一座温暖而坚固的灯塔,照亮并安抚着这片慌乱的山坳,也明确地告诉可能潜伏在黑暗中的追踪者——我在这里。
鹿族的队伍陆陆续续被接了进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很多成年鹿妖都带着伤,灵力透支严重,幼崽们吓得连哭声都很微弱,只是依偎在父母身边瑟瑟发抖。他们看到虎真,看到这处虽然简陋却有人组织防御、生着篝火的营地,眼中除了惊恐,终于多了一丝微弱的希冀。
安置工作艰难地进行着。地方太小,只能尽量让老弱幼崽进入岩缝和刚刚开拓出的简陋空间,成年妖族则大多露天围着篝火休息。藤烟找来的草药有限,只能先紧着伤势最重的用。食物更是紧缺,原本的存粮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
但没有人抱怨。老部下们默不作声地拿出自己藏着的肉干分给鹿族的孩子,负责巡逻的妖精神更加集中。新来的岩岗挖土挖得双臂发麻也不停歇,藤烟用微弱的木属妖力温养着几株草药,希望能加快生长。
这是一种沉默的接纳。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慷慨的宣言,只有在这窘迫危难之际,伸出的手和让出的空间。
木粟长老穿梭在疲惫不堪的族人中间,用苍老的声音低声安抚,检查伤势。当他看到一个人族出身的苦力老者,颤巍巍地将半块烤得焦黑的芋根递给一个鹿族幼崽时,老妖的眼中终于泛起了泪光。那不是悲伤,是一种复杂的、沉重的触动。
后半夜,云影如同鬼魅般返回,飘忽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追踪印记很隐秘,嵌在几个幼崽的蹄部绒毛深处,与血脉气息近乎融为一体,极难察觉。已暂时用雾瘴隔绝,但无法根除,对方可能仍能模糊感应方向。”
果然!青玄宗不仅驱赶,还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标记”!
“能屏蔽多久?”虎真问。
“若不动用大量灵力探查,可瞒过三日。若对方不惜代价催动母印搜寻……时间更短。”云影答道。
时间,他们需要时间。让鹿族恢复一点体力,让野猪岭的防御更完善一点,或者……找到转移的方法。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被虎真从矿洞救出、曾提及“阳炎故道”的老妖族,在人群中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挪到木粟长老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木粟长老先是疑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幻不定,最后,他带着那老妖,来到虎真面前。
“君上,”木粟用上了尊称,语气严肃,“这位同胞说,他听过的‘阳炎故道’传闻,可能与我族古老传承中提及的‘地脉阳枢’有关。那是古妖族时代用来沟通地火、布设大型聚灵阵法的关键节点之一。若青玄宗在黑风峡布设的大阵,真与古阵有关,那么‘阳炎故道’的遗迹位置……或许极为重要。甚至可能是阵法的一处薄弱点,或是……动力源头之一。”
虎真眼神一凛。金红晶石,“阳炎故道”,古妖阵法,青玄宗的大动作,被追捕的“古妖余孽”……这些散落的线索,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串了起来!
“你知道‘阳炎故道’的具体位置?”虎真看向那老妖。
老妖紧张地搓着手:“不……不知道具体。但听那老矿工提过一嘴,说是在‘三叠瀑’往西,地火痕迹最明显的老河道附近……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说法了,现在地貌变了没,也不好说……”
三叠瀑?虎真回忆着粗略的地图,那地方距离野猪岭不算近,已经靠近青玄宗控制区域的另一侧了。
“这是个线索。”虎真沉声道,看向疲惫的鹿族和刚刚有了点雏形的营地。危机迫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探寻破局之机?但这里刚刚收拢的族众……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木粟长老忽然挺直了佝偻的脊背,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种属于古老族裔传承者的坚韧光芒。
“君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足够让附近许多妖族听见,“林踪鹿族,承蒙收留于危难之际,此恩如山。老朽虽老迈,族中子弟虽疲惫,却非忘恩负义、苟且偷生之辈!若君上信得过,这野猪岭的防务、族众的安顿,老朽愿与众族胞拼死维护,以待君上归来!我族虽不擅强攻,但于隐匿、预警、山林疾走一道,尚有几分心得,必不叫宵小轻易得逞!”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那些或坐或卧、疲惫不堪的鹿族中,陆续站起了一些成年的身影。他们大多带伤,气息萎靡,但眼神却逐渐凝聚起来,看向虎真,看向木粟,然后默默地走到木粟身后。无声,却是一种表态。
刚刚获得喘息之机的“新附者”,在这危亡时刻,选择了用忠诚和担当,来回报那份雪中送炭的收留。
岩岗闷声开口:“石岭部族,可协防。”
藤烟轻声道:“青萝谷,亦可尽力。”
云影的斗篷微动:“雾瘴可布三重。”
压力,似乎并未减少。但虎真心中,那团纯阳之火却烧得更稳了些。他环视四周,目光从木粟坚毅的脸上,从鹿族战士们沉默的身影上,从岩岗、藤烟、云影身上,从石猴、灰耳、赤离等老兄弟脸上掠过。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就在他准备商议下一步行动细节时,鹿族人群中,一个一直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模样的幼崽,忽然怯生生地抬起小脸,细声细气地对木粟说:
“长老爷爷……我们跑的时候,阿爹让我一直抓着这个,说如果见到有温暖太阳气息的大老虎,就给他看看……”
说着,他松开一直紧握的小拳头,掌心赫然是一小块不规则的石片,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木粟疑惑地接过,入手微沉。他仔细看了看,又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妖力。
毫无反应。
虎真却心中一动,他体内的纯阳本源,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他伸出爪子:“给我看看。”
石片入手,冰凉粗糙。但当他无意识地将一丝纯阳之气渡入其中时——
“嗡!”
石片表面那层灰扑扑的外壳,竟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下方暗金色的、布满细密天然纹路的质地!更有一幅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立体光影图景,从石片上升腾而起,赫然是一片复杂交错的山川地貌虚影,其中一个微小的光点,正在某条蜿蜒如血管的“河道”旁,静静闪烁!
而那个光点标注的位置旁边,有两个极其古老的、虎真从未见过却莫名能领会其意的妖族符文——
【阳枢】。
整个山坳,瞬间寂静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光影图上。
原来,忠诚带来的,不仅是承担,还有意想不到的……钥匙。
虎真盯着那闪烁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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