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交代完解药配方，便彻底断了气。
然而，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并未散去，反而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沉重。
李三的状况急剧恶化。他手臂上的伤口已变得乌黑肿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黑色的毒线如同蛛网般沿着手臂向上蔓延，速度虽然被林逐欢用布条紧急扎缚减缓，但依旧触目惊心。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青灰，嘴唇发紫，呼吸急促而微弱，身体不受控制地间歇性抽搐，冷汗浸透了衣衫，意识已然模糊，口中发出痛苦的呓语。
“坚持住！李三！坚持住！”林逐欢半跪在李三身边，紧紧握住他没有受伤的左手，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三手心的冰凉和生命的流逝。
牵机引带来的心悸让他自己的指尖也在发麻，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但他此刻全然顾不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三身上。
这个年轻的士兵，用命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针！
祁玄戈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右臂的伤口在之前的激战中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传来阵阵刺痛，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李三手臂上蔓延的毒线，又不断焦灼地望向秦武离去的方向。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他心口剜肉。
“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有护卫焦急地喊道。
“秦将军去了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到了！”另一人回应，声音同样充满不安。
广场上，大局虽定，但后续的清理和人员安置仍在进行。
皇帝在林太傅及部分归顺禁军的护送下，正朝着象征权力中心的皇宫正殿赶去，准备正式主持大局。
不少官员也跟随而去。但祁玄戈和林逐欢所在的位置，却仿佛被隔绝开，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等待死亡的寂静中。
终于！
“让开！快让开！药来了！”秦武嘶哑的吼声如同破开阴霾的利剑，由远及近！
只见他发髻散乱，满脸汗水，甚至衣襟上还带着不知在何处剐蹭的尘土，显然是拼尽了全力狂奔。
他一手死死护着怀中一个温热的药罐，另一只手还攥着几包刚捣好的新鲜草药汁液，在两名同样气喘吁吁的太医和护卫簇拥下，如同旋风般冲了回来！
“快！药熬好了！七叶一枝花的汁也捣出来了！”秦武冲到近前，将药罐和草药包一股脑塞给随行的太医，自己则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几乎要脱力。
“快！内服加外敷！快！”为首的太医年逾花甲，此刻也顾不得仪态，立刻指挥助手，“先撬开他的嘴，把内服药灌下去！快！清洗伤口，把药汁敷上！要厚敷！”
众人手忙脚乱。护卫小心地撬开李三紧咬的牙关，太医将还冒着热气的、气味浓烈的褐色药汁小心地灌入他口中。
另一名太医则迅速解开林逐欢扎缚的布条，用烈酒清洗那已经发黑溃烂的伤口，然后将捣成泥状的、带着浓烈草木清气的七叶一枝花药泥厚厚地敷在伤口及周围发黑的皮肤上，再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看着李三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三的身体依旧在微微抽搐，青灰色的脸上毫无血色。就在众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
“呃……”李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紧接着，他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腥臭发黑的污血！
污血落地，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腐蚀着地面！
“吐出来了！毒血吐出来了！”太医惊喜地叫道。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李三吐完污血后，虽然依旧虚弱无比，但脸上的青黑色似乎真的消退了一丝，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些许！
手臂上蔓延的毒线，似乎也停止了扩张的势头！
“有效！药有效！”护卫们忍不住欢呼起来，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林逐欢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几乎要软倒在地，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稳稳扶住。
祁玄戈扶住林逐欢，目光却依旧紧紧锁定在李三身上，直到确认那致命的毒线确实被遏制住，李三的性命暂时无虞，他才真正将高悬的心放下。然而，就在他心神稍松的刹那——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从身边传来。
祁玄戈猛地转头，只见林逐欢脸色煞白如纸，一手死死捂住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眼睫痛苦地颤抖着。
“逐欢！”祁玄戈的心再次被狠狠揪住！是牵机引！
刚才精神高度紧张，强撑着应对鬼手的偷袭和李三的危机，此刻心神一松，那被强行压制的剧痛便如同反噬的毒蛇，凶狠地噬咬上来！
“药……药效过了……”林逐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身体因剧痛而微微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祁玄戈二话不说，打横将林逐欢抱起。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秦武！这里交给你！照顾好李三！”他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将军放心！”秦武立刻应道。
祁玄戈抱着林逐欢，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穿过依旧有些混乱的广场，朝着距离最近的、暂时被控制下来的宫室疾行而去。
林逐欢的身体在他怀中轻得过分，那因剧痛而蜷缩颤抖的模样，让祁玄戈的心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
很快，他们被安置在一间干净但陈设简单的偏殿内。得到消息的林太傅也匆匆赶来，看到儿子惨白的脸色，眼中满是痛惜。
“太医！快看看世子！”祁玄戈将林逐欢小心地放在临时铺好的软榻上，对随后赶来的太医急声道。
太医连忙上前诊脉，片刻后，脸色凝重地摇头：
“世子这是牵机引发作，又兼心神激荡，劳累过度，引动了内腑旧伤。之前强行压制，如同饮鸩止渴，此刻反噬尤为猛烈……当务之急，是缓解剧痛，稳住心脉！”
“那还等什么？快用药！”祁玄戈催促道，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难熬。
太医迅速施针，又在林逐欢舌下压了特制的药丸。
然而，林逐欢的疼痛似乎并未明显缓解，他蜷缩着身体，手指死死抓着身下的锦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牙关紧咬，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发和衣领，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痛苦呜咽。
看着林逐欢痛得浑身发抖的样子，祁玄戈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想起鬼手临死前交代的牵机引缓解药方！
那药方里所需的药材，其中几味极其珍贵罕见，太医院未必能立刻配齐！
“秦武！”祁玄戈猛地转身，对着刚刚安置好李三、匆匆赶来的秦武吼道，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和恐慌。
“立刻去太医院！拿着鬼手交代的牵机引缓解药方！告诉他们，我不管用什么办法！砸库房也好，去宫外抢也罢！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药！否则，我拆了太医院！”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战场上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恐怖煞气，让周围的空气都骤然一冷。
秦武心中一凛，从未见过将军如此失态，但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抱拳沉喝：“末将遵命！就是拼了命，也把药弄来！” 说完转身飞奔而去，背影带着决绝。
祁玄戈吩咐完，立刻回到榻边。看着林逐欢痛苦得近乎痉挛的模样，他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感攫住了他。
他征战沙场，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如此恐惧过。
他猛地抓住林逐欢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包裹住，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力量。
“逐欢……看着我！”祁玄戈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坚持住！药马上就来了！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有事！”
林逐欢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向祁玄戈。
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桃花眼，此刻蒙上了一层痛苦的水雾，眼神涣散而脆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祁玄戈的心像是被狠狠刺穿。他想起李三中毒时林逐欢不顾自身扑上去的样子，想起他逼问鬼手解药时的冷静决绝，想起他此刻承受的痛苦……都是为了别人！
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世子，心底藏着比他想象的更柔软、更炽热的东西！
“别说话……省点力气……”祁玄戈的声音哽了一下。
他俯下身，用额头抵住林逐欢冰凉的额角，仿佛想用自己的生命力去温暖他，“你答应过我的……不准死……你还没……还没……” 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承诺，那些关于未来的模糊憧憬，此刻都化作了最深的恐惧。
林逐欢感受到额角传来的温热和那微微的颤抖，涣散的瞳孔似乎凝聚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极其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祁玄戈的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点星火。
祁玄戈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对上林逐欢那双虽然痛苦却依旧努力看向他的眼睛。
“祁……玄戈……”林逐欢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气若游丝，“别……怕……” 他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牵动了痛苦的神情。
看着林逐欢虚弱至此还在试图安慰自己，祁玄戈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难当。
他用力闭了闭眼，将那股湿意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在太医和太傅震惊的目光中，祁玄戈猛地低下头，凑近林逐欢的唇边，然后，毫不犹豫地覆了上去！
这不是一个吻。
这是一个在绝望中孤注一掷的、带着血腥气的生命传递。
祁玄戈撬开林逐欢因痛苦而紧咬的牙关，将自己温热的、带着铁锈般血腥气的气息，强横而笨拙地渡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只知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生命力一点点流逝！
他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不肯放弃！
“唔……”林逐欢的身体猛地一颤，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但随之而来的，是唇齿间那熟悉又霸道的气息，带着祁玄戈特有的、如同烈日熔岩般灼热滚烫的生命力，强行灌入他冰冷痛苦的躯体，霸道地驱散着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寒。
祁玄戈不管不顾，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渡着气，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给怀中的人。
他一手紧紧扣着林逐欢的后颈，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用自己宽阔的胸膛紧紧贴着他冰冷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殿内只剩下祁玄戈粗重的喘息和林逐欢逐渐平复下来的、微弱的呼吸声。
太医和林太傅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撼莫名，却都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林逐欢原本急促紊乱的呼吸，在祁玄戈固执的“渡气”和温暖的怀抱中，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虽然眉头依旧因疼痛而紧蹙，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痉挛似乎停止了。
他紧抓着锦褥的手指，也缓缓松开，无力地搭在了祁玄戈的手臂上。
祁玄戈感觉到怀中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那微弱的呼吸也变得绵长了一些，他才如同虚脱般，缓缓抬起头。
两人的唇分开，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祁玄戈的嘴唇上也沾染了林逐欢因痛苦而咬破舌尖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目。
他顾不上擦拭，只是急切地低头看着林逐欢。
林逐欢也正看着他。那双桃花眼中依旧带着痛苦后的疲惫和虚弱，水雾朦胧，但眼神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他看着祁玄戈嘴唇上的血迹，又看看他眼中那尚未褪去的恐慌和浓烈得化不开的担忧，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暖流，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疼痛。
“傻……子…疯子”林逐欢用气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嗔怪和……难以掩饰的依赖。
祁玄戈听到这几个字，看着林逐欢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嗡”地一声断裂开来。
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林逐欢更深地、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下巴抵在林逐欢的头顶，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准……再有下次……”祁玄戈的声音闷闷地从林逐欢发顶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霸道，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林逐欢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奇异地感到安心。
他闭上眼，疲惫地将脸埋在祁玄戈带着血腥气和汗味的颈窝，感受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如同最安心的鼓点。
“药来了！药来了！” 就在这时，秦武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温热的药罐，脸上带着狂奔后的汗水和尘土，声音却充满了狂喜，“将军！药配好了！刚熬好的！”
希望，终于随着药罐的热气，一同涌入这间压抑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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