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内，檀香袅袅。谢墨微将额头抵在君望尘的肩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一片衣料。那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肩头轻微的耸动，显示着他情绪尚未完全平复。他没有抬头，仿佛贪恋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庇护，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响起：
“师尊……”
“为师在。”君望尘的声音低沉而安稳，拍抚着他后背的手未曾停下，带着令人心安的节奏。
静默了片刻，谢墨微又低低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师尊……您给徒儿建的殿宇……毁了。”
君望尘拍抚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眼底掠过深切的痛惜，但声音依旧温和：“一座殿宇罢了，身外之物。晚钰无恙便好。” 他如何不知那寒玉殿对徒弟的意义？那是师尊重托，是晚钰的清修之所，是“家”。毁殿，无异于毁根。
谢墨微将脸埋得更深了些，似乎在汲取更多温暖，来抵御心底泛起的寒意。他沉默了很久，才用更轻、更困惑的声音问道：“师尊，白氏说……是千氏叫他们干的。” 他抬起头，浅琉璃色的眸子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脆弱，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迷茫，“可是……姐姐她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姐姐她很好，从小就好，她待我极好……师尊，您说对不对？白氏定是栽赃，对不对？”
他的姐姐，千氏宗主，千云釉，字止水。上党天香丹心，千氏。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只是谢墨微随了父姓，而千云釉本应随母姓苏，后来因宗门之故改姓千。他们师从不同师尊，但两位师尊乃是至交。在谢墨微的记忆里，姐姐千云釉一生温婉善良，精通丹道医理，心怀慈悲，对他这个弟弟更是呵护备至。他绝不相信，那样美好的姐姐会指使白氏来攻打他的道场，毁他殿宇。
君望尘看着徒弟眼中那份固执的信任与寻求肯定的脆弱，心中幽幽一叹。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谢墨微眼角残留的湿意，动作珍重。“云釉那孩子，心性纯善，为师亦是知晓。”他没有直接回答对错，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但这已是对谢墨微最大的安慰与支持。
得到师尊的认同，谢墨微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但那份源于未知的不安却并未消散。他重新将额头靠回君望尘肩上，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恐惧，轻声道：“师尊……我怕。”
怕什么？怕姐姐真的卷入其中？怕背后有更深的阴谋？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毁掉他珍惜的一切？他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模糊而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
君望尘没有回答这个“怕”字，只是将怀抱收得更紧了些，用体温驱散着他的不安。
过了一会儿，谢墨微又喃喃地问，声音轻得像梦呓：“师尊……您会一直在吗？”
这一次，君望尘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沉稳而坚定，如同立下永恒的誓言：“会。为师会永远、永远陪着晚钰的。”
这句承诺，像是最坚固的壁垒，暂时挡住了外界的风雨。谢墨微彻底放松下来，一直强撑的精神如同绷断的弦，无边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闭上眼睛，长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声音含糊不清：“师尊……我好累。”
“睡吧。”君望尘低声道，声音带着催眠般的魔力，“睡一觉便好了。”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谢墨微靠得更舒适些，然后，继续哼唱起那首古老而跑调的童谣，声音压得更低，更柔，如同夜风拂过竹林：
“烈日把河流煮成泪
蝉鸣是未烧尽的遗书
君望尘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荷叶托起溺亡的月亮
水波里散开无数个我
......”
跑调的旋律在寂静的竹舍内回旋，词句带着不合时宜的哀伤，但从君望尘口中哼出，却奇异地变成了一种最深沉的抚慰。谢墨微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沉入了黑甜的梦乡。只有在师尊身边，他才能卸下所有防备，安然入睡。
君望尘停止了哼唱，低头看着怀中弟子安静的睡颜，指尖轻轻拂开他颊边沾染泪痕的霜发，温润的眸子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怜爱，有担忧，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凝重。
千氏……云釉……
白氏之言，是真是假？若是栽赃，目的为何？若是真的……那背后牵扯的因果，将可怕到何种地步？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重重迷雾，看清那隐藏在命运背后的真相。然而，夜色深沉，前路叵测。
他所能做的，便是在风雨来临之前，为他的晚钰，撑起这一方暂时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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