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后的日子，像被浸在冰冷粘稠的胶水里，缓慢而沉重。陆沐阳请了几天假，没有来学校。沈念的生活看似照旧，上课、吃饭、回宿舍，但心里总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她几次点开陆沐阳的微信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怕任何言语都是打扰。
她只是每天清晨，会绕路到学校后门那家他常去的便利店，买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一个饭团，一瓶豆浆。一份自己吃掉，另一份，她会悄悄放在他常坐的图书馆那个靠窗位置的桌面上，用一本厚厚的经济学原理压住一角，然后默默离开。
第一天，那份早餐原封不动地在那里放了一整天，直到闭馆。
第二天，依旧如此。
第三天，沈念放下早餐时，心里已经不抱希望。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傻气。
然而，下午她去图书馆还书时，鬼使神差地又绕到那个角落。座位上没有人，但桌面上她放的那个饭团和豆浆，不见了。只留下一点水渍的痕迹，和一张被揉皱的便利店小票，安静地躺在桌角。
沈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微弱的暖流悄然蔓延开来。他没说什么，但他接受了。这微不足道的回应，于她而言，却重若千钧。
从那天起，送早餐成了沈念一个隐秘的习惯。她不再期待回应，只是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笨拙的关怀。而那份早餐，也再没有在原地停留超过一个上午。
一周后，陆沐阳回到了学校。他看起来更瘦了，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他依旧沉默，独来独往，周身笼罩着一层比以往更厚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课堂上，他不再抬头，只是盯着课本，或者窗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抽离。
沈念没有贸然上前。她只是在他回到学校的第二天早晨，照例将那份温热的早餐放在老地方。这一次，她额外加了一小盒草莓牛奶，是她记得他有一次在便利店拿起又放下的牌子。
那天下午，沈念在图书馆自己的固定座位坐下时，发现桌面上多了一颗薄荷糖。和她之前在他那里吃到的一模一样，浅绿色的糖纸，安静地躺在她的笔记本旁边。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微微发颤地拿起那颗糖。糖纸冰凉，在她掌心却仿佛有千斤重。她抬起头，望向那个靠窗的位置。陆沐阳正低头看书，侧脸冷硬，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颗糖与他毫无关系。
但沈念知道，是他放的。这是一种回应，一种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回应。像冰封的湖面下，一丝微弱的水流涌动。
她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颗薄荷糖收进了笔袋最里层。那天下午的学习，她效率极低，嘴角却总是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种无声的“交换”持续了几天。沈念送早餐，偶尔会变换花样，加个茶叶蛋，或者换种口味的牛奶。而陆沐阳，会在她下午来到图书馆时，在她的桌面上留下一颗薄荷糖，或者一小块独立包装的黑巧克力。
他们没有对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但这一份早餐，一颗糖，成了两人之间一条隐秘而温暖的纽带，连接着两个同样孤独、却在试图靠近的灵魂。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天空又飘起了细雨，带着深秋的寒意。沈念因为学生会开会，离开图书馆时比平时晚了许多。馆内灯火通明，却已经没什么人。
她收拾好东西，走到图书馆门口，才发现雨下得不小，而自己又忘了带伞。她正犹豫着是冒雨冲回宿舍还是等雨小点，一个身影从旁边的柱子后走了出来。
是陆沐阳。
他手里拿着那把熟悉的黑色长柄伞，站在那里，似乎也在等雨停，或者……在等人。他看到沈念，目光与她短暂相接，又迅速移开，落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上。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雨声哗啦，衬得沉默愈发突兀。
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他清瘦的侧影，看着他握着伞柄的、骨节分明的手，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是不是在等她？
这个想法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她鼓起勇气，往前挪了一小步，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望着外面的雨。“又下雨了。”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陆沐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看她，也没有回应。但过了几秒钟，他撑开了那把黑伞，伞面大部分倾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走吧。”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彻骨。
沈念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一种巨大的、柔软的喜悦包裹了她。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进伞下，和他保持着一点点距离，却又不可避免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微凉体温。
他们并肩走入雨幕。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次，伞下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默契。他没有再让肩膀淋湿，她也没有再去推伞柄。他们只是安静地走着，共享着这一方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天地。
走到宿舍楼下，沈念钻出伞下，站在屋檐下。她回头看他，雨幕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似乎不再是一片荒芜。
“谢谢。”沈念说。
“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又极轻地加了一句，“……明天见。”
明天见。
三个字，简单平常，却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沈念心中所有的阴霾和不确定。她看着他转身走入雨中的背影，直到那抹黑色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脚步轻快地跑进宿舍楼。
她知道，最寒冷的冬天或许还未过去，但冰层之下，已经有暖流开始涌动。那个沉默的、破碎的少年，正在用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真实的方式，向她靠近。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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