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雨轩的院门再次打开，福安推着时清屿缓缓而出。一直守在门外，如同等待审判结果的柳如烟立刻迎了上去，脸上瞬间堆满了精心调配的担忧与柔情。
“王爷！”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目光却急切地在时清屿脸上搜寻着——她期待看到暴怒，看到痛苦，看到对露柚凝那贱人毫不掩饰的厌弃！
然而，现实像一盆冰水浇在她心头。
时清屿的脸色确实比进去时更显疲惫苍白，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倦怠，甚至能看出方才经历了一番磨难的痕迹。可他的眼神，却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可怕的平静。
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的漠然。他甚至没有分给她一丝视线，目光落在远处，仿佛她只是一块碍路的石子。
没有斥责，没有中断治疗的命令，更没有将露柚凝拖出来问罪的场景！
怎么会？！那赤焰草的药性她再清楚不过，足以让王爷痛到失去理智！是钱婆子那个老废物失手了？还是……露柚凝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连这都能化解？！
一股混杂着计划落空的恐慌和被无视的屈辱的怒火，猛地冲上柳如烟的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抓住时清屿问个明白。可就在她脚步微动的刹那，时清屿仿佛终于感知到她的存在，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毫不掩饰的厌烦。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为何还在此处？碍眼。
柳如烟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这眼神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让她胆寒。
她毫不怀疑，若自己此刻再敢纠缠，等待她的绝不会是怜惜，而是她无法承受的后果。
她僵在原地，脸上那副伪装的柔弱如同劣质的面具般寸寸碎裂，只剩下难堪的苍白和一丝隐藏不住的怨恨。
最终，在时清屿那无声的威压和福安隐含催促的目光下，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悻悻地垂下头，死死咬着下唇，不甘不愿地侧身让开道路，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轮椅从自己面前碾过，消失在回墨渊斋的方向。
半月后，京城西市。
连日的阴霾似乎被今日难得的阳光驱散了几分。露柚凝带着惊蛰，穿梭在熙攘的药材市集。王府送来的药材虽全，但一些特殊或年份要求高的，仍需她亲自挑选。这也是协议中她为自己争取的、难得的放风时间。
正当她在一家信誉尚可的药铺前，仔细掂量一株品相不错的灵芝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慌的哭喊。
“娘！娘您怎么了！”
“快！快去找大夫！”
“让开点！让开点！”
露柚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呼吸微弱，额头上满是冷汗，双手捂着心口，表情痛苦。周围人群围拢，却都束手无策。
露柚凝立刻放下灵芝，快步走了过去。“请让一下！”她分开人群，蹲下身检查。
脉象沉细微弱，心律不齐，伴有明显的胸闷气短症状……是心疾发作！
她立刻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她自己根据古方改良的“护心丹”，正准备喂给妇人，另一只拿着银针的手也同时伸了过来。
“这位大姐可是心脉不适？在下或可一试针法缓解。”
露柚凝抬头，看到一个身着素雅青袍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也蹲在了旁边。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如玉，眼神清澈而镇定，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发病的妇人。
露柚凝没有迟疑，立刻将位置让出些许，并示意惊蛰帮忙扶住妇人。她能感觉到，此人气息沉稳，手法专业，绝非等闲。
那青年男子下针极快，取穴内关、郄门、膻中，手法轻柔却带着一股韧劲，捻转提插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不过片刻，那妇人的呼吸竟然真的平顺了许多，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多谢……多谢公子……”妇人虚弱地道谢，她的家人也围上来千恩万谢。
青年男子温和地笑了笑，一边缓缓起针一边叮嘱：“大姐日后需静养，切勿劳累激动，饮食亦要清淡。”他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处理完这边，他才转向露柚凝，目光落在她手中尚未收起的药瓶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拱手一礼：“方才见姑娘欲施药急救，手法娴熟，不知姑娘亦是同道中人？”
露柚凝还了一礼，心中对此人颇有好感。她来到此间，所见医者多是因循守旧之辈，或是如府医般唯唯诺诺，鲜少遇到如此从容开阔、又不拘泥形式之人。
“略知一二罢了。公子方才那手针法，取穴精准，力道恰到好处，才是真正高明。”露柚凝难得地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容，“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顾辞，一介游方郎中，当不得姑娘如此盛赞。”顾辞谦和道，目光随即落在露柚凝方才看的那株灵芝上，随口点评道，“姑娘好眼光，此灵芝菌盖厚实，色泽温润，确是上品。只是……其菌柄略显纤细，且带有细微水汽痕迹，恐是近水而生，虽灵气足，但药性比之深山所产的，或许在固本培元方面稍欠一分火候。”
露柚凝眼中掠过一丝惊异。此人观察竟如此入微！她仔细一看，果然如他所言。这细微的差别，非经验极其丰富者不能辨别。
“顾公子观察入微，令人佩服！”露柚凝由衷赞道。
接下来，两人便在这熙攘的市集旁，就着几种疑难杂症的辨证、药材的炮制火候、甚至是一些近乎失传的古方，交谈起来。顾辞学识渊博，引经据典却又不受桎梏，常有独到见解，许多思路竟与露柚凝掌握的现代医学理论不谋而合，让她时有豁然开朗之感。
露柚凝则凭借扎实的现代医学基础和在此世钻研的心得，往往能提出一些新颖的角度，也让顾辞频频颔首，目露奇光。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却仿佛置身于安静的杏林学馆，旁若无人地探讨着，时而温和争论，时而会心一笑。惊蛰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眼中闪烁的、许久未见的光彩，心中也暗暗为小姐高兴。
这是露柚凝穿越至此，第一次感到如此畅快愉悦的交流，第一次遇到一个能在她最擅长的领域与她平等对话、甚至相互启迪的人。
仿佛连日来在靖王府积压的沉闷与压抑，都在这一刻被这难得的知己之感冲淡了许多。
直到日头西斜，市集渐散，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
“与露姑娘一席谈，顾某受益匪浅。”顾辞拱手，眼中是真诚的欣赏与遇到同道的欣喜。
“顾公子客气了，是我受益良多才是。”露柚凝微笑回应，心中却升起一丝怅然。她身份特殊，不便深交，更不便告知住处。
顾辞似看出她的顾虑，温和道：“顾某常在京中游历，若姑娘不弃，日后或可在此‘济世堂’偶遇，再向姑娘请教。”
“好。”露柚凝点头，将“济世堂”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告别顾辞，走在回靖王府的路上，露柚凝感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顾辞的出现，像一道清泉，流入她干涸的心田。他的医术，他的人品，都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在未来某个需要的时刻，这份偶然结识的善缘，能成为一份意想不到的助力。这个念头，悄然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而关于彼此的身份与秘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未曾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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