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设没说话，默默吸了口烟，烟圈吐出来，刚好挡在他和儿子中间。
杨宇瞅了瞅父亲，轻声问：
“爸，最近身体怎么样？没再犯老毛病吧？”
“还行。”
杨建设吐出三个字，惜字如金。
“厂里呢？还跟以前一样忙吗？”杨宇又问。
他知道父亲在镇上的机械厂当技术员，那厂子效益一般，这几年总听说要裁员。
“老样子。”
杨建设弹了弹烟灰，目光移到电视上，好像小品比儿子的话有意思多了。
气氛一下子有点僵。
郑淑芬赶紧打圆场，笑着说：
“哎呀，你爸就这性子，别管他，小宇，多吃菜！跟妈说说，你在国外那实验室，忙不忙啊？你之前说的那个......那个基因编辑，研究得咋样了？我在电视上看过，说能治病，可厉害了！”
一提到专业，杨宇眼里的倦意立马没了，坐直了点，语速也快了：
“妈，是cRISpR基因编辑技术。我们团队最近在做遗传性视网膜病变的治疗项目，进展还不错。就是用改造过的腺相关病毒当载体，把能修复的基因精准送到视网膜的病变细胞里，这样就能让患者慢慢恢复视力......”
“哎哟！听着就高级！”郑淑芬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不妨碍她满脸骄傲，嗓门也大了点，“我儿子就是有出息，搞的都是救人的大事，哪像咱们镇上那些半大孩子，整天就知道瞎混！”
她说着，又给杨宇盛了碗鸡汤，往他手里塞，“快喝汤！补补脑子！搞研究多费神啊！”
杨宇接过汤碗，心里暖暖的。
父母的疼爱是真的，尤其是妈，不管他多大，都把他当小孩照顾。
可不知道为啥，心里总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妈的关心太满了，满到有点让人喘不过气。
就像现在，他碗里的菜都堆成小山了，根本吃不完，可妈还在不停地夹。而爸，永远是个旁观者，好像这个家的热闹跟他没关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妈，够了够了，我真吃不下了。”
杨宇轻轻推了推妈手里的公筷。
“吃不下也得吃！”郑淑芬没撒手，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他碗里，“男孩子家家的，壮实点才好！你看你这文绉绉的样子，风一吹就倒，怎么搞研究？对了，”
她话锋一转，眼睛突然亮了，盯着杨宇，“你张阿姨上礼拜给你介绍的那姑娘，聊得咋样了？人家可是市医院的医生，长得漂亮，工作又稳定，条件多好啊！”
杨宇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还维持着平静：
“妈，我就跟人家聊了两句。最近项目太忙，实在没精力想这些。”
“忙忙忙！就知道忙！”郑淑芬立马提高了嗓门，语气里带着点不满，“工作再忙，终身大事也不能耽误啊！你都多大了？过了年就二十八了！你看看人家......”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了，眼神闪了闪，赶紧改口，“......我是说，你看看你小学同学李磊，人家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妈怎么会突然提到变成这样了？
杨宇总觉得这些年爸爸妈妈对自己太“爱”了，太关心了，让自己有点受不了。
杨宇心里有点纳闷，可转念一想，可能是妈着急他的婚事，随口说错了，也就没往深了想，只耐心解释：
“妈，每个人的节奏不一样。我现在就想把项目做好，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行。”
“顺其自然？再顺下去，好姑娘都被别人挑走了！”
郑淑芬放下筷子，语气里满是焦虑，“小宇，妈不是逼你，是真替你着急，你条件这么好，在国外顶尖实验室工作，搞的是高科技，就得找个配得上你的！早点成家，你爸和我也能早点抱孙子，享享清福！”
“行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一直没说话的杨建设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让孩子好好吃顿饭。”
郑淑芬瞪了丈夫一眼，好像嫌他多嘴，可也没再继续说婚事，只是一个劲地催杨宇喝汤：
“对对对，吃饭吃饭，汤快凉了，赶紧喝！”
年宴就这么接着吃，表面上热热闹闹的，可杨宇心里总觉得有点闷。
电视里的笑声、妈絮絮叨叨的话、爸偶尔的咳嗽声，还有满桌饭菜的香味，这些都是他熟悉的“家的味道”，可他就是觉得有点融不进去。
他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偶尔抬眼，看到妈一脸热切地盯着他，爸却始终望着电视，好像这桌饭、这个年，都跟他没关系。
杨宇心里突然有点发酸——
他其实想要的不是满碗的菜、不停的催促，而是能跟妈好好聊聊天，不用总被催婚；
是能跟爸多说几句话，听听他心里到底在想啥。
可这些，好像比搞懂基因编辑还难。
春节的热闹劲儿还没完全散，东林镇就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杨家小楼里，电视还开着，放着重播的春晚歌舞，声音调得低低的，跟蚊子哼似的。
郑淑芬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毛线针织毛衣，针脚打得歪歪扭扭的——
她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眼睛总往餐桌那边瞟，盯着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忙活的杨宇。
杨建设呢，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阳台，手里夹着烟，一口一口慢慢抽，眼神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不知道在想啥。
“小宇啊，”郑淑芬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软软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看这毛衣，妈给你织的，用的是最好的羊毛，暖和得很。等你回美国的时候带上，那边冬天冷，别冻着。”
“谢谢妈。”杨宇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笑了笑，语气温温和和的，“您别老坐着织毛衣，多起来活动活动，累着了不好。”
“不累不累！”
郑淑芬赶紧放下毛线，挪着凳子往杨宇身边凑了凑，“你一年到头在外头，妈给你织件毛衣算啥。
对了小宇，年也过完了，你又要走了吧？妈这心里啊，总空落落的，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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