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诡异的街头遭遇后，路明非像是被抽掉了魂儿。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再出门，连老唐的消息也懒得回复。窗外明媚的阳光和夏日的喧嚣，都变得刺眼而虚假。他整天蜷缩在沙发里，或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大脑却一片空白。
乔薇妮察觉到了儿子的异常，比高考前更加沉默，眼神里带着一种让她心惊的空洞和麻木。她尝试着询问，旁敲侧击，路明非却只是摇头，说没事，就是考完了有点累。
但他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涣散，瞒不过一位深爱孩子的母亲。
乔薇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与“那个世界”相关的意外，但她不敢深问，怕刺激到他，也怕听到自己最不愿面对的回答。
路明非开始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也是噩梦连连。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滚：暴雨、迈巴赫、金色的瞳孔、楚子航决绝的眼神、昂热深邃的目光、街头凝固的灾难、奥丁那漠然的审视……还有老唐痛苦蜷缩的身影。
这些碎片交织、扭曲，变成光怪陆离的梦魇，反复折磨着他。
直到那个晚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意识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空无。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极远处，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光。
他朝着那点光游去，或者说飘了过去。光点逐渐扩大，变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光晕中，似乎有一个身影。
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男孩。看起来比他小一些，穿着精致的黑色西装，白色的丝绸衬衣，领口系着黑色的领结，打扮得像个参加古老宴会的贵族小少爷。他坐在一张高背椅上，椅背高耸，仿佛王座。周围是无尽的虚空。
男孩的面容极其俊秀，甚至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丽，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他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黑色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
路明非停在了他不远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个男孩是谁，但心中却奇异地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平静感。
仿佛回到了某个遗失已久的原点。
男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缓缓地……抬起了头。
碎发滑向两边，露出了那双眼睛。
路明非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璀璨如同熔化的黄金，却又深邃得如同亘古的星空。那金色纯粹而高贵，不带丝毫杂质，里面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悲伤、孤独……以及一种近乎慈悲的、洞悉一切的漠然。
这双眼睛，路明非从未见过，却又觉得无比熟悉，熟悉到……像是每天在镜子里看到自己。
男孩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欢迎，没有排斥，没有好奇，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路明非也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言语，忘记了思考。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空间也仿佛不复存在。只有两双一模一样的黄金瞳，在无尽的虚空中静静对视。
没有交流，没有信息传递。
但就在这无声的对视中，路明非感觉内心深处某个被坚冰封锁的角落，忽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碎裂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沉睡了太久太久，被这双同源的眼睛轻轻唤醒。
不是力量，不是记忆，而是一种……冲动。
一种想要撕裂这虚假的平静，想要打破那层毛玻璃，想要看清这个世界真实模样的……最原始的好奇与渴望。
他一直以来的恐惧、逃避、抗拒，在这双平静的黄金瞳的注视下，忽然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就像一只鸵鸟，拼命地把头埋进沙子里，以为自己看不见，危险就不存在。
可危险一直存在。世界一直如此。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弱小，更被动，更……像砧板上的鱼肉。
他想要……知道。
知道真相。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知道那些神啊龙啊到底是什么东西。知道为什么奥丁会盯着自己。知道楚子航去了哪里。知道母亲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种“想知道”的冲动，如同荒原上落下的第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他死寂的内心。
男孩似乎察觉到了他内心的变化。那双黄金瞳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然后，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缓缓消散在光晕之中。
连同那张高背椅，一起消失不见。
无尽的虚空再次将他包裹。
路明非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天光微亮，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大汗淋漓，心脏狂跳，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但不一样。
和之前从噩梦中惊醒的恐惧空虚完全不同。
这一次，他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迷茫的航船突然看到了灯塔的微光，虽然依旧遥远，却有了方向。
那个梦……那个男孩……那双眼睛……
路明非坐起身，看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眼神不再是空洞和麻木，而是充满了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恐惧依然存在，但对真相的渴望，对打破现状的冲动，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躲不掉的。
既然躲不掉……
那是不是……应该换一种活法？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脚步不再虚浮，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走向母亲的房门，轻轻敲了敲。
“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聊聊吧。关于卡塞尔，关于……未来。”
门内，乔薇妮早已醒来，正靠在门后，神色复杂。她知道，她终究……还是留不住他了。
那层她精心编织了四年的、名为“保护”的茧，终于从内部，被一只渴望知晓真相的蝴蝶，挣开了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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