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港口的空气里浸透了隔夜的凉意。海风挟着咸腥扑面而来，带着清冽的刺痛感，吹得路明非的睫毛微微颤动。
零就站在舷梯前，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学院风衣，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像从未染尘的初雪。
她站在那里，美得像橱窗里精心陈列的人偶，近在咫尺，却总透着一股随时会转身、退回自身世界的疏离。
路明非挠了挠后脑勺，指尖蹭过微乱的发梢，杵在她面前半步之遥的地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想说些送别的话，又怕过于煽情显得矫情，憋了半天，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的碎石子。
“我的任务报告，能晚三天交。”
零忽然开口，冰蓝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语调平稳得像在陈述“今天有风”这个事实。路明非心里却“咯噔”一下，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角。长久的相处，路明非自认为还算了解她——这姑娘从不说废话。这句话的潜台词再明白不过：她可以留下来，多陪他几天。
他愣了两秒，一股暖意猝不及防地顺着脊椎窜上来，耳根都有些发热。他慌忙摆着手后退半步，故意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别别别，零同学，可别为了我耽误正事。你留下来，昂热校长那边也不好交代，人家毕竟是帮我们的。而且你看，我这儿真没事。”
他指了指身后沉默的日本分部大楼，手指因紧张而略显僵硬，却努力把笑容撑得自然些：“就是些收尾的翻译活儿，估计再熬两天就搞定了。而且你看，这儿也没传说中那么玄乎，除了伙食淡出鸟来，跟卡塞尔也差不多，安全得很，你放心。”
这话一半是说给零听，一半是给自己打气。前几天对话仍在脑中盘旋，被调动起的情绪冷静下来后，他明白这片土地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简单，但至少橘政宗治下的分部表面还算规矩，暂时看不出明显的危险。
零静静地凝视了他几秒，冰蓝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如同微风吹过封冻的湖面，转瞬即逝。最终，她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好。”
顿了顿，她又吐出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小心。”
“知道啦，你也是。”路明非咧嘴笑开，总算找回了一点往常的状态，“回了学院好好上课，等我回去，零老师可得给我开小灶，上次那门炼金课我还挂着呢。”
零的嘴角极快速、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宛若雪地里倏然闪过的一点微光，旋即平复。她没再说什么，利落地转身，踏上了舷梯。步伐依旧精准得如同经过尺规测量，却不似平日那般刻板，反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干脆。
海风拂起她铂金色的短发，露出线条清晰的后颈。那个背影决绝而挺拔，却又莫名透出一丝孤寂。
路明非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船舱门口，才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海风。咸湿的气息呛得他鼻子微微发酸，他将心头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强行压下，转身走向分部古籍室的方向，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几分。
古籍室内，依旧弥漫着老纸张特有的霉味与岁月沉淀的陈旧气息，莫名让人心静。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而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无数微尘在光柱中缓慢浮沉。
他重新坐回那张宽大的书桌前，面前堆着另一摞封面模糊、纸页发黄脆化的古老卷册。路明非揉了揉发涩的双眼，拿起笔，任由笔尖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埋首翻完一本又一本，内容大多如预料中一样，不是记载早已湮灭的异邦风物，便是些佶屈聱牙、意义不明的句子，看得人昏昏欲睡，指尖都因长时间握笔而发麻。好几次笔尖差点戳破纸面，他只能用力眨眨眼，使劲捏捏眉心强打精神。
直到他的手指无意间拂过书架边缘，触碰到一本格外厚重的典籍。
那书由暗沉的兽皮包裹，触感不像其他书卷那般柔软，反而又冷又硬，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砺与厚重。装订方式也极为奇特，使用的是某种早已绝迹生物的筋腱，勒得极紧，边缘处已有些磨损起毛，与之前翻阅的所有卷册都截然不同。
路明非的精神陡然一振，倦意瞬间被扫空大半。虽然这些古籍都是抄录遗迹中的文字，但用这一摸就感觉了不起的兽皮制作的封面，他记录的东西一般都有大料！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放在桌面上时，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他铺开新的稿纸，开始解读开篇那些古老而复杂的字符。
这些字符的结构远比他之前见过的更为繁复，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庄严气息。描述看似简洁，其下却仿佛隐藏着无穷的变数与深意，如同铭刻在石碑上的秘语，蛰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
当他终于理解开篇那简短的几句话时，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沉到脚底，手心立刻沁出冰冷的汗珠。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笔尖悬在半空，呼吸为之停滞。
路明非的眉头紧紧蹙起，笔尖无意识地点着稿纸，内心剧烈挣扎着——是否要继续翻译？是否需要翻开这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命运的下一页？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阳光在地板上的光斑已挪移了位置。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安慰自己这终究是过去的记载，然后，终于再次动笔。
稿纸的最上方，三个墨迹崭新字迹清晰地映入路明非眼帘：
「末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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