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记药庐的木门就被轻轻推开了。苏砚揣着刚服下的汤药暖意,拿起扫帚清扫庭院,霜气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院角的药架上,甘草、当归被分门别类捆扎整齐,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混着淡淡的药香,竟生出几分安稳的错觉。
他已经在药庐住了半月,肺咳好了大半,只是偶尔还会轻咳两声,却已无性命之忧。每日里,他除了帮陈大夫整理草药、誊写药方,便缩在柴房里,就着昏黄的油灯抄写典籍——王掌柜的儿子要考童生,托他抄录《论语》《孟子》,每月给三钱碎银,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攒钱门路。
“苏石,把昨天晒好的金银花收进来。”陈大夫的声音从内堂传来,带着几分苍老的沙哑。
“哎,来了。”苏砚放下扫帚,快步走到药架旁,指尖熟练地避开草药上的尖刺。他的动作始终带着几分谨慎,低头、敛目,尽量不与人对视——“苏石”这个身份是他的护身符,绝不能出半点差错。整理药材时,他瞥见药架上标注的“枸杞”二字,想起前几日那位眼疾老妇人,心里暗自盘算:等攒够了钱,或许可以多备些枸杞菊花,既不张扬,又能帮人缓解眼疾。
正想着,药庐的门被推开,一阵脚步声传来。苏砚抬头,见是杂货铺的王掌柜,手里拎着个布包,脸上带着急色:“陈大夫,麻烦给我抓两帖风寒药,我那口子昨晚受了凉,咳得厉害。”
陈大夫应着,转身去药柜抓药。王掌柜的目光落在案上苏砚刚誊写好的半卷《论语》上,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拿起翻看:“苏小哥,这字是你写的?”
苏砚心里一紧,连忙点头:“掌柜的见笑了,只是瞎写的。”
“什么瞎写!”王掌柜连连赞叹,手指点着字迹,“这字清隽挺拔,比城里私塾先生写的还好!我家小子正愁没人教他练字,你这字刚好能当范本。对了,我之前托你抄的典籍,你可得抓紧些,虽然童生试推迟了半年,但早抄完早安心。”
苏砚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掌柜的放心,我每晚都在抄,绝不耽误。”
陈大夫抓完药,递到王掌柜手里,随口道:“他踏实肯干,你托付的事,错不了。”
王掌柜付了药钱,又从布包里掏出一钱碎银,塞到苏砚手里:“这是定金,你先拿着,剩下的等抄完再给你。”
苏砚捏着那钱碎银,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暖烘烘的。他连忙躬身道谢:“多谢掌柜的信任。”
送走王掌柜,苏砚把碎银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又悄悄挪到柴房,踮起脚把银子藏在房梁的缝隙里——那里已经堆了一两二钱碎银,离路引所需的五两,还差得远。他摸了摸房梁上的银子,心里沉甸甸的:路引是他活下去的关键,必须尽快攒够钱。
午后,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走进药庐,正是前几日那位眼疾患者。她脸上带着笑意,一进门就拉着陈大夫的手道谢:“陈大夫,多亏了您的徒弟,我按他说的,用枸杞和菊花泡水喝,这眼睛啊,舒服多了!”
陈大夫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苏砚,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哦?是苏石给你出的主意?”
老妇人点点头,笑着对苏砚说:“是啊,苏小哥不仅字写得好,还懂这么多养生的法子,真是个好孩子。”
苏砚的心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语气谦卑:“老夫人过奖了,只是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中医说的偏方,没想到真能管用。”
陈大夫没再追问,给老妇人开了些调理的草药,目送她离开后,才拿起案上的《神农本草经》,翻到记载枸杞的那一页,缓缓道:“枸杞明目,《神农本草经》早有记载,你这偏方,倒是很合医理。”
苏砚捏着衣角,不敢接话,只是默默收拾着案上的药方。他能感觉到陈大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没说这是21世纪的常识,否则又要引来怀疑。
傍晚,药庐打烊后,苏砚把抄好的半卷《孟子》整理好,坐在柴房里,就着油灯继续抄写。灯光昏黄,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墨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药香,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他写得格外认真,不仅字迹工整,还悄悄修正了典籍里的几个错别字——这是他作为文史生的本能,却也不敢太过张扬,只在心里提醒自己:低调,再低调。
正写着,柴房的门被推开,陈大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他把布包递给苏砚:“这里面是一两碎银,你先拿着。”
苏砚愣住了,连忙推辞:“大夫,我不能要您的钱,我每月有掌柜的给的工钱,够花了。”
“拿着吧。”陈大夫按住他的手,语气平淡,“路引的事,我托了县衙的老伙计,需要五两碎银和一份保书。我来做你的保人,这一两是我先给你垫的,剩下的你再慢慢攒。”
苏砚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攥着布包,指尖微微颤抖。在这个乱世,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前朝遗孤,能得到陈大夫的庇护,甚至还肯为他垫钱办路引,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大夫,我……”苏砚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容易,也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农户。好好活下去,守住自己的本心就好。”他顿了顿,又道,“以后抄书累了,就多看看药书,药理学好了,也是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
苏砚重重地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攥紧手里的碎银,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攒够剩下的银子,拿到路引,绝不辜负陈大夫的信任。
夜色渐深,油灯的光渐渐微弱。苏砚躺在柴房的草堆上,看着房梁上藏着的银子,胸口的暖意久久不散。他想起21世纪的书房,想起那些汉魏诗文,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左思《咏史》里的句子:“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他就像那涧底的松树,虽然身处绝境,却也有着不屈的风骨。只是现在,他必须先低下头,默默扎根,等攒够了力量,再图后续。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地包裹着这个在乱世中艰难求生的少年,药庐里的药香和墨香交织在一起,成了他此刻最安稳的慰藉。
而他不知道的是,柴房外,陈大夫正站在月光下,看着那扇破旧的柴房门,眼神复杂。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是苏敬之的字迹,与苏砚誊写的药方,有着惊人的相似。
“敬之,你的儿子,果然没让你失望。”陈大夫低声呢喃,把册子收好,转身走进了内堂。
月光依旧安静,药庐里的灯火,却仿佛比以往更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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