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院里一片哗然。刚送走领导的那点轻松气氛瞬间被“张茂财被带走”的消息炸得粉碎。
“到底怎么回事？”有人急声追问跑进来的男知青赵强。
“就、就刚才，”赵强喘着粗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我路过村支部，亲眼看见小李同志架着张茂财出来的！张茂财那脸白得像纸！直接押上院子里的驴车走了！”
这话如同冷水泼进滚油锅，瞬间炸开了。
“我就知道！昨晚那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一个平日就跟张茂财不太对付的男知青拍着大腿。
“柏月的箱子！肯定是柏月箱子的事儿被查出来了！”另一个女知青压低声音，眼神瞟向柏月。
“嘘！”立刻有人制止她，“别乱说！还没定论呢！”
“什么定论？昨天就他、王同志和小李进了柏月屋子……然后他脸色都变了……”有人纠正补充。
“王同志今天不是在村里吗？也没见有啥异样啊。”有人略带疑惑。
张卫国眉头紧锁，瓮声瓮气地分析道：“看来王同志他们当时在院里，是发现不对劲了，今天是专门带走张茂财调查呢！”他觉得自己的猜测非常有道理。
院子里议论声嗡嗡作响，恐惧、猜疑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所有人。
每个人心里都在飞速转动着念头：张茂财到底干了什么？王同志和小李昨天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事会不会牵连自己？那封引发一切的举报信又是怎么回事？
柏月脸色也有些发白，她紧紧攥着张兰的胳膊，指节微微泛白，身体更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张茂财被带走在她意料之中，甚至心底深处泛起一丝松了口气的隐秘快感，但事情爆发得如此突然和公开，还是让她心慌意乱。
尤其是听到知青们已经开始把箱子和举报信两件事紧密联系，甚至隐隐指向了她时，她更是心惊肉跳。
她深深地低下头，目光死死钉在地面的某块青石板上，不敢看周围任何人的眼睛，生怕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流露会泄露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安静！都安静！”张卫国眼看场面越来越混乱，忍不住提高了嗓门，他是知青点的点长之一，
“大家别在这里胡乱猜疑！一切要等组织上的结论！王同志办事最讲究证据！”他的话虽带着安抚的意图，但听起来更像是在给自己和整个知青点打一剂强心针。
“证据？对，举报信！”刚才提到举报信的女知青像是抓住了问题的核心钥匙，眼神陡然明亮起来，
“你们听到王同志说的没有？举报信用的纸只有知青点和村委会有！张茂财他……”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潜台词——张茂财很可能就是那个写举报信的人！
这个逻辑链条瞬间在众人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这个推论让原本就凝重的院子气氛更加沉郁，简直快要凝固了。
如果张茂财真是那个藏在暗中造谣生事的小人……一股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脊梁骨往上爬，一阵强烈的后怕感袭来——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个人！
“我去看看张茂财的铺盖！”平时就爱记账、心思缜密又较真的知青周涛突然喊了一声，话音未落就猛地转身，快步冲向男知青宿舍。
众人一愣，旋即哗啦啦地都跟了过去，心中都升腾起一股急迫的求证欲望。
张茂财的床位在宿舍最角落的阴影里，铺盖凌乱地摊开在床上，显眼地昭示着主人起床后未及整理的慌乱。
周涛动作麻利得像个老道的侦探。他一把掀开厚重的被子，快速翻检略显油腻的枕头，又猛地拉开了那个最显眼的简陋木板箱。
“看！空的！”有人指着箱子里面惊呼。确实，偌大的箱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和两三本卷了边的旧书，显得异常刺眼和诡异。
“不对啊！”另一个男知青指着箱底，语气充满困惑，“我记得他有好几张牛皮纸信封，平时宝贝似的压在箱子最底下！我亲眼看见过！”
周涛紧皱着眉头，仔细检查着空荡的箱子：“嗯，是不见了。而且，他那个总叼在嘴上、油光发亮的木头烟斗也不在了！”他的补充让疑云更重。
几乎是下意识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空箱子转向了屋子正中央那个还散发着微弱暖意和余烟的炭火盆。
盆里的灰烬颜色分明——下层是昨夜烧透的暗红色炭渣，而最上面，却覆盖着一层明显是新近焚烧留下的、仍带着些微热气的黑灰色纸灰，
其间还夹杂着几片没有被火焰完全吞噬的细碎纸片，那纸片上残留的熟悉抬头花纹和特殊纹理清晰可辨——正是知青点配发给每个人的那种用于通信的稿纸！
“他烧了！”张卫国指着火盆，声音里充满了被欺骗的沉痛和怒火，“他今早趁着我们都不在，把东西扔进火盆，是想毁灭证据！”
眼前这盆尚有余温的灰烬几乎做死了大家的猜测：举报信的事情，张茂财绝对知情，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他亲手所为！
这个发现让整个拥挤在宿舍里的知青们陷入了瞬间的死寂，沉重压抑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
猜疑似乎得到了实锤，但预想中的释然并未到来，反而像被猛地捅开了某个潜藏的污秽洞口，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愤怒，或恐惧，或茫然。
就在这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气氛即将把人彻底冻结时——
“砰——！”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知青院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力量猛地从外面推开，门扇狠狠地撞在土黄色的院墙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撞击声！
所有人，无论是围在火盆边的，还是站在门口张望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震，心脏险些跳出喉咙。
几十道充满惊惧和疑惑的目光瞬间聚焦，齐刷刷地投向那洞开的大门！
逆着门外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既不是村干部那张熟悉的面孔，也不是大家预想中折返的王同志或小李。
来人穿着笔挺的深绿色军装，身姿挺拔如崖上青松。
帽檐被他习惯性地稍稍压低，在明亮的阳光下投下深邃的阴影，刚毅的五官轮廓显得格外分明。
那眼神，如同雪山上盘旋的鹰隼，锐利而冰冷，不动声色地扫过挤在院内和宿舍门口的每一个知青，带着审视，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最后，那冰锥似的目光精准地定格在柏月那张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瞳孔骤然紧缩的脸上，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解读的复杂暗流。
是钟卿离！今天领导视察队伍中那个沉默的军人！
他怎么还没走？他不是应该跟着领导的车队离开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敏感到极点的时刻，一个人折返回来？他来干什么？
没有人问出声，只有清晨残余的微冷空气顺着大敞的院门猛地倒灌进来，席卷过院内呆立的人群，吹得炭火盆中未凉的余烬打着旋儿飞舞。
这股冷风同时也吹进了每个人的心底，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钟卿离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仿佛无视了其他所有人的存在，目光牢牢锁在柏月身上，径直走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才倏然停住。
他的步履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气势。
钟卿离确实没有跟队伍一起离开。护送领导的车队抵达县城后，他找了个理由，独自一人又掉头返回了这个让他怀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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