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音坦白一切的那天来得猝不及防，就在后一个周六。
明漾不知道宋其音做了多久心理准备，但她对此始料未及。
因为调休，周六明漾要上课，傍晚，宋其音来接她，在外面吃过晚饭后，她们散着步回家。
在沙发上，依旧放了部老电影当背景音，然后第无数次看不进去。
宋其音开门见山：“崽崽，下个星期我妈会过来一趟，来见你。”
明漾正抱着她到处乱蹭，满脑子都是老婆好香，听到这句话直接吓傻了。
“见我？”
“嗯。”宋其音笑，“她知道你，我跟她说过。”
明漾瞬间兵荒马乱：“怎么这么突然？我，我，下星期，我……”
“只是见一面，其他无关紧要。”宋其音捧住她的脸，“崽崽，冷静一点，只是一起吃个饭，别的什么也没有。”
“你喜欢女孩子她能接受吗？她会不会觉得我太小了不够成熟？她会不会不喜欢我不满意我？”明漾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睫毛一颤一颤的，肉眼可见的紧张。
宋其音吻了吻她，带着安抚性质，耐心又细致。
“她不会管我。”她话音顿了顿，“可能也不想管我。”
明漾愣住。
“跟你说说我家里的事。”宋其音随意笑了笑，“你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好吗？”
明漾嗓子发紧，轻声回答：“好。”
“大概要从我七八岁说起。”宋其音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在这之前，我还是一个很天真的小孩，家庭和睦，生活顺遂，每天和张栩一起溜猫逗狗，调皮捣蛋，没有任何烦心事。”
“这一切的转折点，源于我爸的一次出轨。”
“当时我妈刚怀上二胎。”宋其音停顿半晌，像是难以启齿，“但孕期出轨这种事，现在都有人会选择原谅，那个年代就更不用说了，周围的人都是劝和不劝离。”
“何况我爸家那边一直盼着要个男孩，这种时候绝不可能同意离婚。”
“我爸下跪认错，我妈为了孩子忍了下来。”
“但一切都变了。”
“他们开始频繁地争吵，很小的事情也会吵得不可开交，每次吵完，又会因为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和好。”
“直到一天晚上，我爸酒醉回家，我妈在他的衣服上发现了口红印。”
“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家里所有东西都被砸烂。”
“我妈因为情绪过激，流产了。”
宋其音一直没提整个过程中她所处的位置，到最后，她才终于提到了自己。
“他们决定离婚，债务处理，财产分割，一切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协商，只有一个问题拖了很久。”
“就是我的抚养权问题。”宋其音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双手冰凉到明漾怎么捂都捂不热，“不是争我的抚养权，而是他们都不想要我。”
“最后法院把我判给了我妈。”
“因为法官会考虑孩子的意愿，他们为了甩掉我，曾经故意当着我的面，”宋其音低下头，声音异常艰涩，好像每吐出一个字，都会把她的喉咙割伤一遍，“说过很多难听的话。”
“我跟我妈就好像，她递了离职申请，而我是她离开前痛骂的同事，最后她却发现离职申请被驳回了，我们不得不继续共事。”
“尴尬又难堪。”
“我们都尽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过了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我不敢说话，她也不敢说话。”
“直到有天夜里，我起来喝水的时候撞见她坐在客厅哭，我过去安慰她，她打了我一巴掌。”
“打完她又跟我道歉，然后抱着我哭。”
“我们的关系从那之后就变得很奇怪。”
“差不多过了一年，她说要出去做生意，把我扔给了我外婆。”
“外婆带着我回了乡下。”
宋其音逐渐变得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
“那个时候，电视上经常出现留守儿童这个词，村子里有很多这样的孩子，父母外出务工，不过他们通常会在过年那几天回来。”
“她打钱回来，但是不想见我，每年过年只有我跟外婆。”
“外婆责怪她，又心疼她，为了给她减轻负担，每天带着我出去捡瓶子。”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爸妈不要的小孩，有人可怜我，也有人嘲笑我。”
“后来外婆病逝，她才从外面回来。”
“外婆的葬礼上很吵很吵，他们说我应该哭灵，我看着那口漆黑的棺材，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他们又说外婆白白养了我这么多年。”
“张栩跟那些人对骂，骂完蹲在地上，拉着我的裤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连同我的那份也一起哭了。”
宋其音润了润嘴唇，混乱得不知道该从哪里说下去，发了会儿愣。
“再后来，我妈留了下来，同一个屋檐下，我们陌生得像两个不认识的人，直到我成年，她再次离开，但她离开以后，我跟她反而熟悉了起来。”
“她经常联系我，只要不提及过去，我们之间都称得上和谐，像网友一样，有时候还会互相调侃。”
“偶尔见一次，聊聊近况，但我们都很默契地避开了逢年过节。”
“过去就像逆鳞，我不能碰，她也不能碰，只要遵守这条规则，我们就能相安无事。”
宋其音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还笑了笑。
“你知道吗？她男朋友年纪比我还小，我说她为老不尊，她说那是她有魅力，让我有本事也找个小的。”
“现在我真的找了个小的。”
宋其音在笑，明漾却在哭。
她死死咬着下唇，忍到眼眶通红，眼泪在她笑的瞬间落了下来。
宋其音为她擦掉眼泪，说：“宝贝，你哭我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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