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带来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听风阁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位分量远比任何记者都要沉重的访客。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雨丝缠绵，将老街的青石板路面浸润得深一块浅一块。端木九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雨景发呆，门上的铃铛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不如往日清脆。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影推门而入。
来人身穿一件质料考究的深色中山装，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深痕。他约莫五十多岁年纪，身材保持得不错，但眉宇间笼罩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眼袋深重，嘴唇紧抿，尽管努力维持着姿态，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焦躁与颓唐，却难以完全掩饰。
端木九认得他。楚宏远，楚风的父亲，楚氏集团如今的掌舵人。在江城商界，曾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只是如今，这艘大船显然正行驶在惊涛骇浪之中。
楚宏远站在门口，没有立刻上前。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这间在他看来逼仄又陈旧的书店，最后死死锁定在端木九身上。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审视，有怀疑，有压抑的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走投无路下的探究。
店内很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端木九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楚宏远会亲自来，而且来得这么快。
最终还是楚宏远先沉不住气。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迈步走到书桌前，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坐下，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端木九，开口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习惯性压迫感，却又难掩其中的沙哑：
“端木九？”
“是我。”端木九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回应一个陌生人的问路。
这过分平静的态度似乎激怒了楚宏远，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强压着的怒火开始往上冒：“我是楚宏远！楚风的父亲！”
“我知道。”端木九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微凉的茶水，动作从容不迫。
这种完全不被放在眼里的态度，彻底点燃了楚宏远连日来积压的憋屈和怒火。他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书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端木九！你少在这里给我装神弄鬼！”他低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我问你！我儿子楚风，是不是你搞的鬼？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疗养院里！还有我楚家！我楚氏集团！最近这一连串的倒霉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你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端木九脸上。强烈的愤怒和怀疑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向端木九扑面而来。若换做常人，早就在这气势下心惊胆战。
但端木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缓缓放下茶杯，抬起眼，那双过于清澈平静的眸子，直视着楚宏远因愤怒而有些猩红的眼睛。
“楚先生，”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楚宏远的怒吼，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令郎的事情，是他咎由自取，妄图用不正当手段害人，最终反噬自身，与我何干？至于楚氏集团……”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我一个开小书店的，何德何能，能撼动您楚家这棵参天大树？您太看得起我了。”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楚宏远头上。是啊，证据呢？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楚家的困境与这个年轻人有直接关系。所有的怀疑，都源于那种诡异的、不合常理的巧合，以及内心深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可越是没证据，那种无形的、无处不在的压力就越是让他抓狂。
“你……你少狡辩！”楚宏远指着端木九，手指微微颤抖，“要不是你，小风怎么会变成那样？要不是你，我楚家怎么会……怎么会……”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咙里，那是他无法承受的失败。
“楚先生，”端木九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如果您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请拿出证据。如果没有，请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他下了逐客令。
楚宏远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被一个比他儿子还年轻的毛头小子如此轻视和顶撞。他想发更大的火，想砸了这间破店，但残存的理智和那份莫名的忌惮，又让他不敢真的彻底撕破脸。
万一……万一真的是呢？万一这年轻人真有什么诡异的手段呢？
这种投鼠忌器的感觉，几乎让他憋出内伤。
他死死瞪着端木九，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端木九，你很好！我告诉你，要是我查出楚风的事和楚家最近的麻烦真的跟你有关系，我绝对饶不了你！”
色厉内荏的威胁，听起来苍白无力。
端木九甚至连回应都懒得给，只是重新拿起了那本看到一半的古籍，仿佛眼前暴怒的楚宏远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楚宏远最终没能得到任何想要的答案，也没敢做出更过激的举动。他带着一身的怒火和憋屈，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听风阁，连门都没关，任由潮湿的风雨灌进店内。
端木九抬起头，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店门，以及门外灰蒙蒙的雨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意。
麻烦，从来不会因为你回避就自动消失。楚宏远今天的到来，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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