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应该都好商量。林镇长说了，只要我们山口村的征地工作进展顺利，矿场招工，会优先考虑我们山口村的年轻后生。
我主要是担心七叔公会出面阻拦征地。毕竟他是族长，之前又是在县里当官的。”
周清华说出来自己心里的担忧。
“哎哟，一年上万块钱的分红，老头子，这么多钱，我们上哪里挣去啊！
现在孙子也出生了，我们的房子还是老式的土砖房。你看看亲家他们，哪个不是红砖平房和小洋楼的。
而且，这征地挖矿都是有红头文件下来的，清华负责山口村征地的事情，也是按照规章办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七叔他再厉害，也不能违抗政府吧。再说了，他不是已经退休了嘛，我们为什么要怕他。”
张桂花看起来比周清华还要着急，这么好的差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周远山闻言，只闷头抽了两口烟，并未表态，但看他的神色已经没有之前的激愤。显然，他被说服了。
过了一会儿，他撑着膝盖，动作有些迟缓地站起身来。
“准备点像样的东西，我上远怀家里走一趟。对了，远怀家的老三——周清理，是不是高考又落榜了？”
周远山对身边的张桂花道。
张桂花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微微张开，仿佛怕听错了。
周清华也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猛地提起。老爸这是同意了？
“可不是嘛！”
张桂花一拍大腿，高声道，
“周清理那小子可真不懂事，都参加了四次高考了，还是没考上，人家跟他同一届的，大学都毕业了，马上就参加工作了。
杏花嫂子都快愁死了，想让他早点出去工作，要么读个师范也行。
可他倒好，觉得自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非名牌大学不上！年年复读，年年考，年年花冤枉钱！
光复读费一年就得多少？还有书本费、伙食费、住宿费……哪一样不是钱？哗哗地往外淌啊！”
张桂花越说越激动，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出来：
“他也不想想，自己下边还有两个小的要上学，家里哪里供得起。
何况，八婶的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药罐子就没离过灶台，三天两头就得抓药，那药费就像无底洞似的往里填！
唉哟，想想都替杏花嫂子愁得慌，他们家这日子，难啊！”
张桂花一听老头子要去村支书周远怀家里走动，知道老头是同意清华去做征地的工作了，她心里大喜。
周远山背着手，踱到堂屋的八仙桌前，目光在那两瓶落了灰的酒和两盒包装精美的香烟上停留了片刻。
那烟是刚才大儿子从林家拿回来的。
张桂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手脚麻利地找来一个半新的红网兜。
“老头子，这些行不？”
张桂花把烟和酒装好，又快步钻进里屋，窸窸窣窣一阵，出来时手里多了条油纸包着的、腊得金黄透亮的五花肉，
“把这块腊肉也带上吧，杏花嫂子最爱吃我熏的肉了。”
周远山没说话，算是默许，他接过网兜，佝偻着背，身影融入了山口村渐浓的夜色里。
村支书周远怀的家就在村子东头，一座比普通人家稍宽敞些、但也显露出岁月痕迹的砖瓦房。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灶屋飘出些饭菜的香气。
周远山在门口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抬高声音喊：“远怀大哥在家吗？”
“谁啊？”
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应着，是周远怀的妻子，也就是张桂花口中的“杏花嫂子”。
她从西边的厨房里出来，看到周远山和他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
“哎呀，是远山啊！快进屋里坐！远怀，远怀！远山来家里了！”
周远怀很快从里屋踱出来，他比周远山年长几岁，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沟壑纵横，带着常年操劳的愁苦。
看到周远山提的东西，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扯出个客气的笑容：
“远山来了，快坐。杏花，倒茶。”
寒暄了几句即将到来的双抢，今年地里的收成之类的闲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周远山知道这位堂兄向来谨慎，索性不再绕弯子，把网兜轻轻放在八仙桌角，开门见山：
“远怀哥，我今天来，一是串串门，看看你和嫂子。
二来呢，也是清华那小子的事……他接了镇上林镇长指派的活，负责咱山口村这片矿场征地的协调。年轻人头回担这么大的事，心里没底，怕办砸了，更怕……惹族里长辈不高兴。”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向周远怀，
“尤其是七叔那里。清华这孩子，你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实本分，就想着能把这事顺顺当当地办下来，给村里谋点实在的好处。”
周远怀端起粗糙的搪瓷缸子，吹了吹浮沫，没立刻接话，只“嗯”了一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桌角的网兜。
周远山捕捉到他细微的神情，心下了然，话锋一转，像是随口提起：“对了，刚才在家还听桂花念叨，说清理那孩子……唉，今年又差了点？可惜了，这孩子心气高，有股子韧劲儿。”
提到儿子周清理，周远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重重叹了口气，放下茶缸：
“唉！别提了，都四回了！你说他要是真笨，咱也就认了，踏踏实实回家种地或者学门手艺。
可他……他不甘心啊！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他娘愁得夜里睡不着，头发一把把掉。家里……唉，”
他摇着头，后面的话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道尽了这个家庭的窘迫与无望。灶屋里传来杏花压抑的啜泣声。
周远山适时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
“远怀大哥，这矿场一开，可不光是征地补偿那点钱。林镇长亲口承诺了，只要咱们村征地工作配合得好，顺顺利利，矿场招工，优先考虑山口村的青壮！尤其是像清理这样有文化、有恒心、有闯劲的后生！
进矿场当工人，可比守着几亩薄田强百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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