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态度坚决，林富贵便不再多言。反正晓梅也快放寒假回家了，到时再跟她说也不迟。
林建国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他……出来了？”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林富民。
“三个月前就出来了，”林富贵面色一沉，
“只不过他整日在外游荡，姆妈去老房子找了好几回，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为这事，姆妈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林富民这个名字，早已成了林家心照不宣的禁忌。
“这个孽障！”林建国忍不住骂了一句，语气里交织着愤怒与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爸，要不要派个人去盯着他？”林富贵试探着问道。
林建国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要。他对我们而言，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你要是派人去盯他，万一被他发现，反而会激化矛盾。”
林富贵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担心：“可是爸，万一他又在外面惹出什么乱子……”
“那也是他的命！”林建国猛地提高声音，随即又压低下来，“七年前我能救他一命，已经仁至义尽了。如今他若是再不知死活，谁也救不了他。”
他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十分疲惫，“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你妹妹和李云的婚事定下来，不能再节外生枝了。你给晓梅写封信，提一下李云的事。”
林富贵轻声应下，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林富贵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
“爸，那个李云，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县城打听一下他的情况？毕竟事关晓梅的终身，若她真嫁给李云，总得知根知底才好……”
林建国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还有什么好打听的，就冲着李云是李副县长的侄子，你妹子就得嫁。”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再说了，晓梅那情况……能嫁给李云，也不吃亏。”
林富贵闻言，心头蓦地一酸。晓梅毕竟是他的亲妹子，她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和隐忍，他都看在眼里。
林建国看着儿子脸上流露出的不忍，语气缓和了些，却依然坚定：“儿子，你要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林家输不起。李副县长这条线，我们必须牢牢抓住。”
林富贵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我知道的，爸，只是晓梅她……”
“晓梅的事，我心里有数。”
林建国打断了他的话，转身走向书桌，“你先去给晓梅写封信，语气委婉些，也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等林富贵离开书房，林建国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夜色出神。作为林家的一家之主，他必须要为整个家族考虑。
“女人嘛，只要娘家有实力，在婆家就不会受委屈，嫁谁不是嫁呢。”
林建国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
“等晓梅将来过上了好日子，就会明白我的苦心了。”
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林建国的思绪飘回到了八年前。
那时候的龙平镇一穷二白，虽然已经推行了包产到户，可这山多地少的穷地方，乡亲们的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
也是机缘巧合，邻居家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孩子回乡探亲，刚满十八岁的林晓雪听他说起广州城的繁华，心生向往。
胆大包天的林晓雪趁家人不备，偷了家里仅有的四十块钱，又模仿父亲的字迹开了一封介绍信，就这么只身南下乘坐火车去了广州。
谁曾想，这一去竟改变了林家的命运。林晓雪在广州结识了来自香港的陈老板，还为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手段了得的林晓雪，硬是哄着陈老板陪她回了这这穷乡僻壤的龙平镇。
林建国至今还记得陈老板第一次来到龙平镇时的情景。
那时正值雨季，泥泞的山路上，一辆黑色轿车艰难地行驶着，最终停在了林家破旧的土房子前。
陈老板西装革履，皮鞋上沾满了泥点，却丝毫不减他的气派。他打量着这个贫困的山村，眼神里既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然而，当林晓雪抱着两个刚满周岁的儿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目光立刻柔和下来。
“林先生，晓雪为我生了两个儿子，我不会亏待她，也不会亏待你们林家。”
陈老板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但在林建国听来，却如同天籁。
那时，林家正值多事之秋——林富民因为偷盗东西被抓，正好撞在严打的风口浪尖上，眼看就要重判。
林家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苦于没有钱去疏通关系。
陈老板的出现，不仅挽救了濒临绝望的林家，更用财力救下了林富民的“狗命”。
在得知龙平镇藏有大量煤炭后，香港的陈老板和林建国可以说得上是一拍即合。
两人决定以承包的方式在龙平镇，开办一个小型的煤矿。
正因为有了香港陈老板的资金注入，煤矿公司顺利成立，林建国也从一个小小的村长，摇身变成了龙平镇的镇长。
（备注：1983年，为缓解全国能源短缺，中央提出“国家、集体、个人一起上，大中小煤矿一起搞”的方针，俗称“有水快流”政策。）
煤矿的兴起确实让龙平镇改头换面，也让林家一跃成为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林建国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与陈老板的合作之上。
如今陈老板常年居住在香港和深圳，煤矿的实际运营渐渐落到了林家的手中。
但这块肥肉，谁见了不想咬上一口，分一杯羹？
李副县长表面上对林家煤矿多有照拂，背地里却没少向他伸手；
昔日的好兄弟赵德胜，如今对煤矿也是虎视眈眈；
就连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副镇长刘为民，也巴不得他林建国早日倒台……
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为了护住林家，守住这份家业，林建国必须不遗余力地继续向上爬。
所以，必要时时候，牺牲一下小女儿林晓梅的幸福，他觉得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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