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徐美华下地前，照例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妞妞，准备送去二婶家。
刚走出房门，斜刺里就被张桂花堵了个正着。
“站住！”
张桂花板着脸，像堵墙似的横在院门口，语气硬得硌人，
“孩子搁家里不就得了！念祖不也在么？我顺带手一块儿看了，多大点事儿！
你总往人家家里跑，算怎么回事？一回两回是情分，十回八回，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能不生意见？”
她振振有词，仿佛句句在理。
话音未落，她那双粗糙的手就径直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要去抢夺徐美华怀里的孩子，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不容拒绝的蛮横。
徐美华下意识地侧身一躲，把女儿护得更紧了些，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脸色微微发白。
几乎就在张桂花的手触碰到周念薇襁褓边缘的瞬间——
“哇——！！！”
怀里的周念薇仿佛被针扎了，小嘴猛地咧开，爆发出凄厉刺耳的嚎哭！
那哭声又尖又利，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震得屋檐下麻雀都惊飞了。
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怀里剧烈扭动，抗拒之意再明显不过。
“张桂花！你又作什么妖？”
一声带着怒意的低吼炸响。只见周远山竟从堂屋大步冲出，动作之快，全然不似一个“刚好不久”的病人。
他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地瞪着张桂花。
张桂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和孙女惊天动地的哭声弄得下不来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我这不是想搭把手帮帮她嘛！哼！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不识抬举！”
她强撑着面子，色厉内荏地甩下几句，气急败坏地扭身就朝自己屋里快步走去，背影透着十足的狼狈。
“那个……美华啊，你别往心里去，别理你姆妈，她就是那副德行……”
周远山转向儿媳，语气瞬间放缓，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直视徐美华的眼睛。
他搓了搓手，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快去吧，别耽误了干活。”
说完，竟也像被什么追着似的，脚步匆匆地转身回了屋。
徐美华抱着停住“假哭”的女儿，看着公公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婆婆紧闭的房门，心头那股怪异感越来越重。
公婆这些天……对她似乎“好”得过分了点？
婆婆张桂花以前看到她，总是骂骂咧咧的，但是现在除了偶尔板着个脸“说”她几句，其余时间基本不会刁难她。
公公周远山更甚，每当张桂花“说”她时，他都会站出来阻止。
反倒是他们二老与大嫂林秀芳的关系，肉眼可见的“恶化”了不少。
徐美华细细回想：自从家公周远山“瘫病痊愈”后，家里一些原本压在她肩上的活计，竟悄无声息地转移了。
最明显的就是放牛和割猪草，煮猪食，喂猪，喂鸡鸭，这几样原本是她雷打不动的任务，
如今，那头老黄牛不知何时起，重新回到了周远山自己手里，每天天不亮他就牵着牛出去。
而那几头嗷嗷待哺的猪，所需的猪草份额，张桂花竟破天荒地没再指派给她！
照顾家里牲畜和家禽的活，被张桂花全推给了大嫂林秀芳。
可那林秀芳岂是听话的主？当场就跟张桂花杠上了。
那天，林秀芳尖利的嗓门响彻整个院子：
“凭什么？啊？我就活该给你们周家当牛做马？张桂花你别欺人太甚！这猪草谁爱割谁割去，老娘不伺候！”
她叉着腰，唾沫横飞，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徐美华当时在西屋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向在口舌上不落下风的张桂花，那天却异常地“讲理”。
她没像往常那样跳脚对骂，只是阴沉着脸，等林秀芳骂累了喘气的当口，冷冷地、清晰地抛出一句话：
“行啊，不割猪草也可以。那把你和清华之前从我这儿‘借’走的三百五十块钱，连本带利，现在就还我。借条还在我手上的。”
林秀芳嚣张的气焰，肉眼可见地萎顿下去。脸色由怒红急转为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半个字也吐不出。
那三百五十块钱，她和周清华前脚借出，后脚就偷偷塞给了她娘家的一个堂哥——林富民，拿去放高利贷了。
当时，他俩磨破嘴皮才从抠门的婆婆手里抠出来，还被逼着让周清华立了字据，另外他们愿意给张桂花五十块钱的利息，借期为一年。
这笔钱算是张桂花攒下的私房钱，连周远山都是不知情的。
林秀芳原想着时日久了能糊弄过去，万万没料到，这老虔婆竟在这节骨眼上翻旧账！
这些年，她陆陆续续从张桂花的指缝里抠出的钱，加上周清华的工资，在三个月前全投去了林富民那里，他俩就指望着利滚利发笔横财。
这不，连之前要拿钱入股煤矿，他们都舍不得将钱从林富民的手里取出来。
拿钱给林富民放高利贷这事，她和周清华都捂得很严实，连她亲爸亲妈和周远山夫妇都被蒙在鼓里。
主要堂哥林富民有点异类，跟林家的关系并不太好，所以，林秀芳不敢让父母知道这件事。
眼下张桂花要她立刻吐出四百块钱，简直是要剜她的心头肉！
“你……你……”
林秀芳指着张桂花，狠狠地跺了跺脚，抓起墙角的镰刀和背篓，像头被套上轭的倔驴，一言不发地冲出了院门。
自此，那沉重的猪草篓子，就再没有出现在徐美华的肩头。
起初，徐美华还以为是公婆良心发现，体谅她带着孩子辛苦。
但她怀中抱着的女儿仿佛天生就知道谁是“危险”、并能用最激烈方式表达抗拒。
再结合公婆这反常的殷勤、刻意的回避、以及婆婆那场用“债务”胁迫大嫂就范的戏码……徐美华只觉得心生厌烦。
徐美华低头看着怀中已经止住“假哭”的女儿，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
她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公婆突如其来的，背后必定藏着什么算计。
“姆妈不用太过担心了，你只要守好你的钱袋子就行。”周念薇在心里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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