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府正堂内，闲杂人等尽去，只剩下卢方舟与杨廷麟对坐。
炭火噼啪，茶香袅袅，方才与金铉、成德等人的言语交锋的事，二人并未再提。
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一些小事，真正的挑战，永远来自内部的发展与外部的强敌。
卢方舟饮了口热茶，率先切入正题道：
“伯祥兄，宣府眼下最紧要的，还是人口啊。”
杨廷麟闻言，神色立刻变得略带一丝兴奋道：
“俊彦，你年前所料不差！
据靖安司及各路商队传回的消息，河南、北直隶南部、乃至山东部分地区，瘟疫已开始呈燎原之势！
这些地方的百姓病死了不少，严重的地方十室九空，幸存者为了活命，正拖家带口，形成一股股庞大的流民潮，向北涌来！”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感慨：
“更微妙的是，朝廷之前严令各地设卡，拦截流民进入我宣府的政策，如今已是名存实亡了！”
卢方舟目光微闪。
“哦？仔细说说。”
杨廷麟解释道：
“各地州县，如今是唯恐流民滞留本地！
流民聚集，不仅消耗他们本就不足的存粮，更易引发治安混乱，加速本地的瘟疫传播。
如今他们见我宣府防疫严密，又肯收纳流民，便纷纷有意无意地放宽关卡，甚至暗中引导、驱赶流民朝我宣府方向而来！
对他们而言，这是甩掉包袱，对我们而言，这却是……”
“天赐良机！”
卢方舟接口道，他眼中锐光一闪道：
“按此态势，预料未来的一段时间，涌入我宣府的流民将数倍于前！此乃充实我人口、壮大根基的绝佳时机。”
“确是好事，然隐患亦不容小觑。”
杨廷麟点头后，冷静地补充道：
“其一，防疫压力剧增啊。
虽已在边境严加筛查，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将疫病带入。境内防疫需常抓不懈，检疫站点亦需增建。
其二，数万乃至数十万流民的涌入，需要大量的临时住所、口粮、以及后续的田地、农具、种子。
虽以工代赈能解决部分，但初期的钱粮投入巨大。
其三，如此多来源复杂的流民，需尽快编入军户体系，分散安置，以防形成新的不稳定因素。
其四，需提防朝廷或某些势力，借机派遣细作混入。”
卢方舟认真听完，赞许地点点头：
“伯祥兄所虑周详。防疫乃重中之重，绝不可松懈。
安置钱粮，可优先支取，兴业银号也可发行专项‘安民债’。
消化之事，便要靠你的巡抚衙门和下面的各级官吏了。至于细作……”
他冷哼一声：
“正好锻炼一下沈墨，让靖安司正好借此机会，再在宣府内部好好清理一遍。”
人口大事议定，杨廷麟又提起另一桩要务：
“俊彦，还有一事，便是铁矿。
如今龙门关堡铁矿虽已竭力扩大开采，但随着我军扩编至四万五千人，以及宣府镇兵械厂日夜不停地打造军械、农具，铁料消耗与日俱增。
眼下虽尚可支撑，但若要应对未来更大的需求，尤其是你规划中的大规模打造火器、铁甲，非得有新的、储量丰富的大型铁矿不可。”
卢方舟闻言，陷入沉思。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着的宣府周边地图前站住，脑海中飞速检索着前世的记忆碎片。
忽然，他的手指点在宣府东北方向，独石口外、一片属于蒙古察哈尔部旧地的区域停了下来。
他手指再次重重一点：
“这里！
独石口外，往东北方向，大约一百五十里处，有一片区域，我称之为‘白旗堡’一带（注：对应后世河北赤城、沽源附近的铁矿带）。
据之前的情报显示，此地地下，有大量的铁矿，其储量远超龙门关堡！
若能拿下此地，我宣府很长一段时间内，将再无铁料之忧！”
杨廷麟凑近细看地图，那里目前还处于各方势力交错的地带，但离宣府实际控制区并不远。
他立刻明白了卢方舟的意图：
“若要取此地，恐怕……”
“不错，需要动兵。”
卢方舟坦然承认，随即向杨廷麟抛出了葛裕堡盟约的事情：
“而且，不止是为了铁矿。
伯祥兄，前些时日在葛峪堡，我与察哈尔残部的使者苏德，已达成盟约。”
他便将诺尔布部即将东归，以及双方约定八月联合展开军事行动的计划，详细告知了杨廷麟。
“此次大军行动，首要目标，便是摧毁科尔沁部、喀喇沁部、土默特部等盘踞在漠南的、投靠满清的几大蒙古部落！
特别是科尔沁部！”
卢方舟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崇祯十年，就是这几家组成联军，以科尔沁那个混蛋奇塔特为首，在草原上牵制住了周天琪，致使我卢家军的骑兵迟迟无法入关参战！
鳌头矶一战，我军险些饮恨，石文更是为掩护我而战死！此大仇，至今未报！
如今我军兵强马壮，又有诺尔布这支复仇之师为援，正是彻底扫清这些建虏爪牙的绝佳时机！”
他手指缓缓划过计划中的战场：
“此战若成，其利非止一端！
其一，可斩断建虏一臂，拓地千里！
扫平这些部落，等于拆除了建虏在漠南的屏障和耳目，并使其侧翼暴露在我兵锋之下。
这片广袤草场，将尽入我手，为我宣府提供广阔的战略纵深！
其二，可以贯通南北商道！
以往商队往来，需向这些部落缴纳重税，甚至时常被劫掠。
一旦将其荡平，从宣府经归化城（呼和浩特）直至西域的商路将畅通无阻！
我宣府兴业银号的军票亦可随商路远播，各地的皮毛、牲畜、药材与我宣府的特产将自由流通，其利何止百万！
其三，获取优质牧场与战马来源！
漠南草场，乃是天然的良马产地，控制此地，我们便可扩大官营牧场，培育优质战马，使我卢家军骑兵再无马匹之忧！
同时，普通牛羊畜牧，亦可极大丰富我宣府肉食、皮革来源。
其四，此战之后，我将颁布法令，凡我卢家军将士，战时获得的军功皆可兑换这漠南草原的牧场、土地！
普通士兵可换数十上百亩草场养家，军官可换上千亩建立庄园！
我要让将士们知道，他们流的每一滴血，都能为自己、为子孙后代搏下一份实实在在的产业！
如此，我军士气必将如虹，人人争先！
其五，这些部落崩溃后，其部众除了部分死硬分子会随他们主子北逃。
剩下的大部分牧民，我们可以择优吸纳，编入敢死营或作为宣府牧民，充实我方人口，削弱建虏的实力。”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廷麟：
“伯祥兄，此战，既是为石文兄弟和死难的将士们复仇，更是为我宣府开辟出未来生存与发展空间！
夺取白旗堡铁矿是固本，而掌控整个漠南，则是强筋壮骨，到那时，我宣府才真正具备逐鹿天下的底气！”
杨廷麟听着这波澜壮阔的战略构想，呼吸不禁有些急促。
他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八月草原上万马奔腾、卢字大旗与察哈尔旗帜并肩猎猎作响的场景。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他对着卢方舟郑重一揖：
“俊彦雄才大略，老夫拜服！
此战关乎宣府未来气运，巡抚衙门上下，必倾尽全力，保障粮秣军资，安定后方，助俊彦成就此不世之功！”
卢方舟也抱拳拱手，对着杨廷麟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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