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小了，淅淅沥沥，敲打着车顶，如同鬼祟的窃窃私语。
车厢内一片死寂，光线昏暗，只能模糊勾勒出对面之人的轮廓。沈月浑身湿透，冰冷的衣物紧贴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她此刻心中的冰冷与警惕。
她蜷缩在车厢角落，尽可能远离对面那个神秘人。方才那惊魂一刻，那面玄色令牌，那轻易惊退雨煞魂的威慑力……一切都透着令人窒息的诡异和强大。
对方是谁？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飞速盘旋，每一个都可能指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车厢内依旧没有任何灯火，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微弱光芒，短暂地照亮对面那深邃的轮廓。
那是一个男子。身姿挺拔，即便坐着，也能感受到其隐含的、渊渟岳峙般的气度。他并未穿着华服，只是一身看似普通的深色常服，但用料和剪裁却极为考究。脸上似乎带着半张精致的银丝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一双……
一双即使在黑暗中，也锐利得让人无法逼视的眼睛。
那目光正落在沈月身上，平静，审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穿透力。沈月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猛禽盯住的猎物，无所遁形。
她强迫自己迎上那目光，尽管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在这等人物面前，任何怯懦都只会被轻易碾碎。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沈月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但她极力维持着镇定，“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为何要救小女子？”
对面的人并未立刻回答。车厢里只能听到他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以及沈月自己过快的心跳。
良久，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些微笑意的低叹响起。
“沈月。”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弦上，“或者，我该称你为……沈国庆？”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沈月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沈国庆！他怎么知道这个名字？！这是她深埋于灵魂最深处、绝不可能为第二人所知的秘密！是她与这个时代唯一的、最根本的隔阂！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几乎控制不住要尖叫出声！身体下意识地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你究竟是谁？！”她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看到她如此剧烈的反应，对面的人似乎更加确定了什么。那双锐利的眼眸在面具后微微弯起，仿佛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我是谁？”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悠然，“你可以叫我‘奕’。”
奕？奕王？！那个与萧煜争夺大位、势同水火的奕王？！萧煜最大的政敌？！
沈月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救她的，竟然是奕王的人？不！看这气度，这令牌……他很可能就是奕王本人！
他不仅知道她的化名，更知道她最大的秘密！这怎么可能？！
“很惊讶？”奕王——姑且如此称呼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你以为，借尸还魂，便能天衣无缝？你以为，你那些迥异于常人的言行、那些闻所未闻的‘奇技’，不会引起真正的有心人之注意？”
沈月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原来，从她救下萧煜开始，她就已经落入了某些人的视野之中！她的与众不同，在她自己看来是安身立命的资本，在这些掌控天下的棋手眼中，却可能是最显眼的靶子！
“你……你想怎么样？”沈月的声音干涩无比，巨大的秘密被戳穿，让她一时间方寸大乱。
“不想怎样。”奕王淡淡道，“只是觉得，似你这般……特殊的存在，困于萧煜麾下，替他赚取些微末银钱，或是被他的仇敌追得如同丧家之犬，未免太过可惜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即使隔着面具，沈月也能感受到那目光带来的巨大压力。
“萧煜能给你的，无非是些许钱财和有限的庇护。他甚至无法保住你安稳的生活，不是吗？”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嘲讽，“否则，你也不必演那出金蝉脱壳的好戏，更不会被区区一个雨煞魂逼到如此绝境。”
句句诛心！字字都戳在沈月的痛处！
“而我，”奕王的语气陡然变得极具诱惑力，“我能给你的，远不止于此。真正的权力，无人敢动的地位，以及……探究你这‘重生’之谜的资源。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独独是你，来到这个世界？难道你不想……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回去？”
回去？！这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瞬间钩住了沈月灵魂最深处那不曾熄灭的渴望！虽然她对前世并无太多留恋，但那毕竟是她的根，她的来处！这个诱惑，太大了！
而且，他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量更是惊人！他似乎不仅知道她是穿越者，甚至对“重生”、“回去”这类概念都有所了解？！他到底知道多少？！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极致的冷静。沈月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沈国庆，最初的恐慌过后，她迅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奕王此举，看似抛出橄榄枝，实则更可能是离间计和招揽。他看中了她的“价值”，无论是她脑中的知识，还是她这“重生者”身份可能带来的某种隐秘好处。但他绝非善类，与虎谋皮，风险极大。
而萧煜……虽然也有所图谋，但至少目前看来，交易还算公平，也并未触及她的底线秘密。
该如何选择？
不，她根本没得选。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断然拒绝，恐怕立刻就是死路一条。
心思电转间，沈月已然有了决断。
她缓缓抬起头，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重新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说中心事的震动和挣扎。
“王爷……”她艰难地开口，语气带着示弱和不确定，“您……您说的这些，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小女子……需要时间……”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而是表现出震惊、动摇和需要时间思考的姿态。这是最稳妥的回应。
奕王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反而轻笑了一声：“无妨。本王有的是耐心。你可以慢慢想。”
他话锋一转：“不过，眼下你似乎麻烦不小。影杀阁的追杀令虽因你的‘死’而暂停，但雨煞魂的出现，说明真正的幕后之人并未放弃。萧煜远在京城，鞭长莫及。你待如何？”
他在逼她，也是在展示肌肉——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沈月心念急转，忽然想到一事，猛地抬头：“秦护卫！王爷，与我一同的那位秦护卫，他为了救我……”
“你说那个忠心的侍卫？”奕王语气平淡，“放心，本王的人已去收拾残局。他重伤垂危，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能否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一线生机？沈月心中稍安，但随即又是一紧。秦风若落入奕王手中，后果难料。
“多谢王爷。”她低声道，此刻除了道谢，别无他法。
“不必谢我。”奕王摆摆手，“本王只是不希望一颗有趣的棋子，就这么轻易废掉。更何况，你还关系到……‘碧磷蛊’。”
他果然知道！而且似乎极为关注！
沈月心中豁然开朗！奕王招揽她，恐怕与那诡异毒药脱不开干系！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本王会为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和住处。”奕王不容置疑地说道，“在你想清楚之前，你会很安全。当然，你也可以尝试联系萧煜，或者自行逃走。”
他的语气带着绝对的自信，仿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下。
车帘被掀开，外面是一处雅致幽静的小院回廊，灯火通明，几个低眉顺目的侍女早已等候在一旁，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下去吧。”奕王淡淡道，“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记住，本王期待你的答案。但本王的耐心，并非无限。”
沈月深深地看了那面具一眼，仿佛要将其刻入脑海。然后，她一言不发，默默地走下马车。
立刻有两名侍女上前，为她披上干爽的披风，引着她向院内走去。
自始至终，奕王没有再露面，那辆马车也很快无声无息地驶离，消失在依旧迷蒙的雨夜之中。
沈月站在回廊下，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望这处看似宁静、实则不知藏着多少眼线的精致牢笼，手心悄然攥紧。
奕王？萧煜？
前有狼，后有虎。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凶险了。
但，也越发有趣了，不是吗？
魔女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轻微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
第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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