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总谈判的胜利，如同强行注入的一剂强心针，短暂地压下了苏晚心中因曲谱而翻涌的惊涛骇浪。回到公寓，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谈判的细节，也没有交流更多关于明天开机的感想，一种无形的、混合着疲惫与某种心照不宣的紧张感弥漫在空气中。
林深径直去了书房，说是要最后再过一遍明天第一场戏的走位和情绪。苏晚则留在客厅，强迫自己处理一些零碎的邮件和通告安排，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思绪的空隙，避免自己去触碰那个藏在旧木箱深处的文件夹。
然而，有些变化是无法忽视的。
客厅角落里，那瓶林深执意摆放的百合花，依旧盛放着，洁白的花瓣在灯光下显得圣洁而无辜。馥郁的香气经过一天的积累，变得更加浓郁，几乎有些霸道地侵占着公寓的每一寸空气。
苏晚敲击键盘的指尖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些花朵上，随即又下意识地瞟向书房紧闭的房门。
这几天，她注意到林深揉按鼻梁和眼角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偶尔，她会听到他从书房传来几声压抑的、低低的咳嗽。他的眼下也似乎总是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浅红，那是过敏体质受到持续刺激时常见的反应。
他一直没说。
她也一直没问。
两人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围绕着这瓶他因莫名执念而摆放、她却深知缘由的百合花。
但今晚，这种平衡似乎被打破了。
苏晚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正准备起身去倒水，书房的门开了。林深走了出来，他似乎有些烦躁，眉头紧锁，不停地用手背蹭着鼻尖和眼眶周围的皮肤，那里的红痕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显，甚至微微有些肿胀。他的呼吸声也比平时粗重些许。
“怎么了？”苏晚放下水杯，走了过去，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林深动作一顿，似乎想掩饰，但生理上的不适让他难以完全维持常态。“没事，”他声音有些闷，带着明显的鼻音，“可能有点……感冒。”
感冒？
苏晚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不断试图缓解瘙痒的小动作，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感冒的症状。
她不再多说，直接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从带来的医药箱里翻找起来。她记得自己备有一些常用的抗过敏药物。很快，她拿着一个未拆封的药盒和一瓶眼药水走了出来。
“把这个吃了。”她将药盒和一杯温水递到林深面前，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平静，“还有这个眼药水，滴一下，会舒服点。”
林深看着递到眼前的药，愣了一瞬，抬头看向苏晚。她站在那里，眼神清亮，没有任何追问，也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责备或者“你看，我早就说过”的意味，但却只看到了一种深沉的、带着担忧的平静。
他沉默地接过药和水杯，依言服下。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暂时压下了那股从鼻腔和眼眶深处蔓延开的痒意。
然后，苏晚做了一件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客厅角落，抱起那个插满百合花的玻璃花瓶，径直走向厨房。他甚至能听到她毫不犹豫地将瓶中水和花朵一起倒入水槽的声音，然后是水流冲刷的哗哗声。
林深下意识地跟了过去，站在厨房门口。
他看到苏晚正将那些依旧鲜妍的百合花，一枝一枝，从水中捞出，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仿佛在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垃圾。
“你……”林深喉头有些发紧，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心虚，攫住了他。
苏晚将空花瓶冲洗干净，擦干，放回原处。然后，她走到客厅，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收纳袋里，拿出了一束制作极其精美、几乎可以假乱真的仿真百合花，仔细地、一枝一枝地插入花瓶中。
仿真花的形态、颜色，甚至花瓣的纹理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唯独没有那恼人的香气。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看向依旧站在厨房门口、神情复杂的林深。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依旧泛红的眼眶，将刚才那瓶抗过敏的眼药水又塞回他手里。
“过敏药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自己记得按时吃。”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寻常的工作，“以后，就用这个。”
她指了指那瓶仿真百合。
林深握着那瓶尚带着她指尖温度的眼药水，看着花瓶中那束以假乱真的白色花朵，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堵得他呼吸不畅。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明知过敏还要摆真花。
她没有指责他的固执和任性。
她只是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解决了他因莫名执念而带来的麻烦，并为他准备好了不会引起不适的“替代品”。
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和包容，比任何质问和争吵都更具力量。它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因失忆而显得有些虚张声势的平静外壳。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低低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苏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早点休息。”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林深独自站在客厅里，看着那束仿真百合，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眼药水。鼻腔和眼眶的痒意似乎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消退，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因为苏晚方才那番沉默却坚决的行动，泛起了一层更深、更难以平息的无措与涟漪。
他好像……又弄糟了什么事情。
而这种“弄糟”的感觉，伴随着那片记忆的空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无力。
百合花香已然散去。
但某些东西，却在无声中，悄然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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