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桐那场歇斯底里的闹剧，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激起了短暂的涟漪，却终究沉入了湖底，未能打破公寓内日渐浓郁的宁静与暖意。随着苏晚身体的逐渐康复，以及外界纷扰的暂时平息，某种更加私密、更加深入的变化，开始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
夜晚，不再仅仅是无梦的沉睡或充满惊悸的噩梦。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那些被时光尘封的、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画面，便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悄然回归。
林深率先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他梦见的不再是刺目的车灯和破碎的玻璃，而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梦见自己躺在大学校园的草坪上，枕着苏晚的腿，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像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她手里拿着一本书，轻声念着里面的句子，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卷着他额前的碎发。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模糊的欢声笑语，一切都安宁得不真实。他在梦里甚至能感觉到阳光透过眼皮的暖意，和她腿部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另一个晚上，他梦见他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厨房里，为第一次正式约会手忙脚乱地准备晚餐。她系着一条印着小猫的围裙，脸上沾着面粉，被他笨拙的刀工逗得笑弯了腰。梦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她清脆的笑声，那种简单的、充满烟火气的幸福，几乎要让梦外的他落下泪来。
这些梦境清晰、温暖，细节饱满，仿佛不是回忆的复刻，而是将那些美好的瞬间重新体验了一遍。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苏晚的变化。
一天清晨，他照例准备好早餐，走到卧室门口想叫她，却看到她已经醒了，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神有些怔忡，脸上带着一种他许久未见的、混合着迷茫和一丝柔软的神情。
“怎么了？做噩梦了？”林深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
苏晚却轻轻摇了摇头，抬起眼看他，眼神有些奇异，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没有……不是噩梦。”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眉头微微蹙起，“我好像……梦到我们以前了。”
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梦到了什么？”他放轻声音，生怕惊扰了她。
“梦到……好像是在一个很大的图书馆里，”苏晚努力回忆着，眼神有些飘忽，“你在找资料，我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东西……然后，你好像找到了什么，很高兴地跑过来给我看，还……还不小心碰倒了我垒起来的书……”
她的描述断断续续，画面并不完整，带着梦特有的模糊感。但林深的瞳孔却微微收缩。
图书馆。
那是他们刚确定关系不久后的事。他为了一个角色去查旧报刊，她陪着他。他确实找到了一份关键报道，兴奋地跑向她，不小心撞倒了她桌上堆得像小山的参考书，书本哗啦啦散了一地，两人手忙脚乱地去捡，却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忍不住偷偷接了一个带着纸张和尘埃味道的吻。
那个下午，阳光透过高大的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然后呢？”林深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晚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记不清了……后面就模糊了，好像……有很多彩色的光……”
林深看着她努力回想却徒劳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因为她开始梦见过去而产生的悸动，也有为她无法完全忆起而产生的细微失落。但他很快将这丝失落压下，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唇角勾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梦。”
他将她梦见的片段，与自己所知的真实记忆悄然重叠，心底那片荒芜了三年的土地，仿佛又被注入了一股温润的泉水。
早餐桌上，阳光明媚。两人相对而坐，吃着简单的牛奶燕麦和煎蛋。
苏晚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燕麦，忽然抬起头，看着林深，眼神里带着残留的惊奇：“说起来……我好像还梦到过别的……有一次，是我们在一个夜市里，你非要玩那种打气球的游戏，赢了一个丑丑的布偶……”
林深拿着杯子的手顿住了。
夜市。打气球。那个被他嫌弃丑、却被她笑着抱在怀里很久的绿色恐龙布偶。
那是他们第一次庆祝《归程》剧本初稿完成，偷偷跑出去放松。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嗯，是有这么回事。那个布偶……后来好像被你放在你旧家的书架上了。”
苏晚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搜寻相关的记忆，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只是梦里，感觉……很开心。”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自己记忆空白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梦中那份“开心”情绪的留恋。
林深看着她，心脏柔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越过餐桌，轻轻握了握她放在桌面的手。
“没关系，”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柔，“梦里的开心，也是真的。”
阳光透过窗户，将餐桌照得亮堂堂的，也勾勒出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日益紧密的联结。
他们开始做相似的梦。
关于过去，关于那些被遗失的、细碎而温暖的时光。
梦境，成了他们修复记忆的另一条隐秘通道。它绕过意识的壁垒，直接从灵魂深处，将那些美好的、重要的碎片，一点点打捞上来，呈现在彼此面前。
虽然苏晚醒后依旧无法形成连贯的记忆，但那些梦中的感觉——阳光的暖意，笑声的清脆，心底的悸动——却真实地残留着，如同种子，悄然埋入了她荒芜的心田。
林深知道，急不得。
能开始做梦，已经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他看着她低头喝牛奶时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为梦境的余韵而显得比平日柔和几分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与希望。
遗忘的冰层之下，春天的种子，正依靠着这些交织的、温暖的梦境，悄然孕育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每一天，每一个相似的、关于过去的梦，都在将他们拉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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