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阳光缓慢地移动着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苏晚依旧沉睡着，而林深内心的波澜，却并未因顾城那通疯狂的电话而停歇，反而被另一股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愫所取代。
陈明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提着刚从医院餐厅买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和小菜。他看到林深依旧维持着靠坐床边的姿势，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在苏晚脸上，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心疼与愧疚。
“深哥，”陈明将食物放在床头柜上，压低声音，“吃点东西吧，你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林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全部心神依旧被床上的苏晚牵引着。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视线却并未完全从苏晚脸上移开。
“陈明，”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未进水而干涩沙哑，“苏晚……她为了帮我应对顾城，是不是……放弃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桓已久。从记忆恢复的那一刻起，许多被忽略的细节就串联了起来。苏晚超乎寻常的资源调动能力，她面对林建国资本打压时亮出的“底牌”，以及她似乎永远用不完的精力和人脉……这一切，绝不仅仅是一个优秀经纪人或制片人所能解释的。她一定付出了远超想象的代价。
陈明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他看了看床上安睡的苏晚，又看了看林深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此刻又饱含痛楚的眼睛，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
“深哥……苏制片她……她签了股权转让协议，把她筹备了好几年、马上就要正式挂牌成立的个人经纪公司……所有的股份和运营权，都让渡出去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深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头顶，眼前甚至有瞬间的发黑。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陈明，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你……你说什么？”
陈明被他眼中瞬间迸发的骇然吓到，硬着头皮继续道：“是真的……就是之前顾城黑料最猛、我们资金链也最紧张的时候。苏制片为了能集中她名下所有能动用的资金和资源，全力打赢那场舆论战，也为了能稳住《归程》项目不被资本干扰，她……她几乎是以白菜价，把她那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公司，打包卖给了一个业内大佬，条件就是对方必须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和媒体资源……”
陈明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林深已经听不清了。
他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毫不留情地捏碎，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剧痛。
个人经纪公司……
他隐约记得，三年前，苏晚就曾双眼发亮地跟他描绘过她的蓝图。她要建立一个不一样的经纪公司，不唯流量论，专注于挖掘和培养真正有潜力的演员和创作者，打造一个有温度、有深度的内容平台。那是她的梦想，是她除了《归程》之外，另一个倾注了无数热情和心血的孩子。
而这三年，在他遗忘的时光里，她不仅独自承受着身体的伤痛和被他遗忘的痛苦，更是在默默地、一步步地将这个梦想变为现实。
可如今……
为了他。
为了帮他对抗顾城的污蔑，为了保住《归程》这个同样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项目，她竟然……亲手放弃了她即将触手可及的梦想！
用她的梦想，换他的前程。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让林深痛不欲生。他以为想起过往的遗忘已是极致的愧疚，可现在他才发现，那份愧疚之下，还隐藏着如此沉重、如此鲜血淋漓的牺牲！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苏晚沉睡的脸上。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甚至可以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身体里，究竟蕴藏着怎样一颗强大而决绝的心？又独自背负了多少他无法想象的重量？
契约……
他曾经以为，那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可现在他才明白，从她拿着剧本找到他的那一刻起，她押上的，就从来不只是她的能力和人脉，而是她的全部——她的过去，她的未来，甚至她视若生命的梦想。
而他，竟然一度以为，她只是在履行契约。
巨大的震撼和排山倒海般的愧疚，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哽咽。
他欠她的，何止一个影帝。
他欠她的，是一条被他遗忘的命，是一个被他拖累的、支离破碎的梦想，是整整三年……本该明媚灿烂的时光。
陈明看着林深这副模样，心里也难受得紧，默默地将纸巾盒推到他手边，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将这片充斥着巨大悲痛与无声震撼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阳光依旧静静地流淌。
而林深的世界，却因为这一个真相，再次天翻地覆。
他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凉的床沿，紧握着苏晚的手，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浸湿了洁白的床单。
原来，他所谓的“归程”，一直是由她的血肉与梦想，在为他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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