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的晚膳,依旧在储秀宫正厅统一进行。因着下午的风波,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
塔娜因身份特殊,又是“受害者”,无人主动与她同席。
而佟佳玉莹几人因被禁足和整理仪容,来得晚了些。阴差阳错之下,当塔娜步入膳厅时,发现只有佟佳玉莹那一桌尚有空位,引路的宫女似乎也得到了某种暗示,径直将她引了过去。
塔娜目光微闪,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坦然落座。
她刚落座,敏锐的感官便捕捉到一丝极其淡薄、却与食物香气迥异的异样气息。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桌面,最终定格在自己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冰糖燕窝羹上。
常年与草药打交道、对气味敏感度远超常人的塔娜,几乎立刻就分辨出,这碗羹汤被人动了手脚!加入了一种她从未接触过、但直觉告诉她绝非善类的药物!
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同桌其他人的羹汤,发现除了佟佳玉莹面前那碗看起来毫无异样之外,马佳格格、郭络罗格格和王佳格格面前的羹汤,都隐隐散发着同样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好一招一石二鸟!不,或许是一石三鸟、四鸟!塔娜心中寒意顿生。
这佟佳玉莹,竟是狠毒至此!不仅要毁了自己,连下午跟着她一起“办事不力”的“同伙”也不放过?是想嫁祸,还是单纯灭口?
电光火石之间,塔娜已然做出了决断。
她趁着旁边布菜宫女转身去取其他点心的瞬间,手腕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微微一抖,快如闪电般将自己面前那碗被下药的羹汤,与身旁离她最近、正低头不敢看她的马佳格格的调换了过来。动作之快,之轻巧,如同草原上灵猫探爪,无声无息。
她给了对方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佟佳玉莹尚存一丝人性,在用餐时察觉异常,出声阻止,那么或许还能避免最坏的结果。
然而,此时的佟佳玉莹,早已被嫉妒和仇恨吞噬了理智。
她见塔娜安然落座,甚至开始优雅地用膳,心中那点因为计划即将得逞而带来的扭曲快意,如同野草般疯长,彻底湮没了那微弱的、可能存在的警示。
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用淬了毒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塔娜,言语极尽刻薄挑衅之能事。
“哼,有些人脸皮倒是厚比城墙,刚惹出是非,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用膳,真是叫人佩服!”佟佳玉莹用银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碟中的菜蔬,声音不大,却尖利得刺耳。
马佳格格几人下午刚吃了大亏,此刻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塔娜恍若未闻,专注地品尝着一块精致的荷花酥,姿态从容。
见她依旧无视自己,佟佳玉莹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侮辱:“也是,草原上茹毛饮血惯了,怕是连筷子都不会用吧?只会用手抓着带血的生肉啃食吧?能吃到这般精细御膳,怕是祖上积德了!”
这话已是极其恶毒的人身攻击。连一旁的郭络罗格格都吓得脸色发白,偷偷拽了拽佟佳玉莹的衣袖。
塔娜终于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眸子平静地看向佟佳玉莹,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嘲讽,仿佛在审视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
她依旧没有说话,但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比任何犀利的言辞都更让佟佳玉莹感到难堪和暴怒。
佟佳玉莹气得浑身乱颤,为了掩饰内心因计划进行而带来的紧张和一种莫名的燥热,她赌气般地拿起调羹,舀起自己面前那碗冰糖燕窝羹,几乎是灌了下去!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恨都随着这羹汤吞咽入腹。
马佳格格、郭络罗格格和王佳格格见佟佳玉莹动了羹汤,也下意识地、战战兢兢地跟着喝了几口自己面前的。她们并不知道,命运的绞索,已然套上了她们的脖颈。
塔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她平静地用完了自己面前所有未被下药的饭菜,然后优雅地拿起丝帕拭了拭嘴角,起身,对着几人微微颔首,便如同来时一般,从容地离开了膳厅,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夜色如墨,渐渐笼罩了紫禁城。宫灯次第亮起,在朱红宫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弥漫在宫廷深处的、无形的紧张与压抑。
塔娜回到厢房后,便如同入定的老僧,再未踏出房门半步。
她点燃一盏油灯,就着昏黄的光线,继续翻阅那本药材图鉴,神色平静,仿佛晚膳时那场暗藏杀机的交锋从未发生。然而,她敏锐的耳力,却能捕捉到远处偏殿方向隐隐传来的、不同寻常的骚动。
起初是细碎的、压抑的呻吟和啜泣声,像是有人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渐渐地,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和宫女惊慌失措的低呼。
“格格!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热……好热……水……给我水……”
“这……这是怎么回事?马佳格格您也……”
声音变得混乱而暧昧,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娇喘与呓语。塔娜放下书卷,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晚风送来隐约的脂粉香气,以及一丝……令人作呕的、甜腻中带着腥膻的异样气味。那是“醉春风”药力完全发作的征兆。
她轻轻合上窗,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种下的恶因,已然开始结果。她无需去看,也能想象那偏殿之中是何等不堪入目的景象。
与此同时,承乾宫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佟妃精心准备的晚膳已然摆上,皆是康熙素日喜爱的清淡口味。她身着藕荷色常服,薄施粉黛,努力维持着镇定,心中却如同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戌时三刻,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佟妃心中一紧,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宫人迎至殿门口。
康熙穿着一身石青色常服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在宫人的簇拥下迈步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布置精雅的膳桌和恭敬垂首的佟妃,淡淡道:“起来吧。”
“谢皇上。”佟妃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康熙引至主位,亲自布菜。殿内气氛有些凝滞,只有银箸偶尔触碰碗碟的轻微声响。
康熙并未立刻提及储秀宫之事,而是问了些六宫日常,又略略尝了几口菜肴,赞了句“味道尚可”。
佟妃心中稍安,正斟酌着该如何将话题引向“意外落水”之事,为自己和佟家开脱……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突兀的、尖锐的女子哭喊声和激烈的争执声!
“放开我!我要见佟妃娘娘!我要见皇上!!”
“格格!您不能进去!快拦住她!”
“滚开!你们这些狗奴才!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佟佳玉莹!我姑母是佟妃!皇上……我要见皇上!!”
那声音嘶哑而高亢,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与癫狂,瞬间打破了承乾宫刻意维持的宁静!
康熙的眉头骤然锁紧,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锐利如刀地射向殿外:“外面何人喧哗?!”
佟妃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中的汤匙“哐当”一声掉在汤碗里,溅起一片油渍。她听出来了,那是玉莹的声音!她怎么敢?!她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会跑到承乾宫来?!而且还如此失态!
不等顾问行出去查看,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道缝隙!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身影如同疯魔般冲了进来,正是佟佳玉莹!
她此刻的模样极其骇人!原本精致的发髻完全散乱,珠钗歪斜,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迷离而狂乱,嘴唇鲜红欲滴,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被她自己扯开了些许,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她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甜腻的异香,那是“醉春风”药力催情与汗液混合的味道。
“皇上!皇上!!”佟佳玉莹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主位上的康熙,那双迷乱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的光芒,她完全无视了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和面无人色的佟妃,口中发出痴痴的、带着哭腔的笑声,张开双臂,如同扑火的飞蛾,踉踉跄跄地就朝着康熙扑了过去!
“皇上……臣女……臣女好难受……救救臣女……皇上……”她语无伦次,声音娇媚入骨,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放肆!”康熙勃然变色,猛地站起身,龙袍袖摆带翻了桌上的酒杯,琼浆玉液泼洒一地!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厌恶与滔天怒火!堂堂秀女,竟敢如此衣冠不整、状若疯癫地冲撞御驾?!这成何体统?!
“拦住她!”顾问行尖声厉喝,几个反应过来的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拉扯佟佳玉莹。
然而,此时的佟佳玉莹力大无穷,加之药力催发,竟一时未能被制服。她死死地盯着康熙,口中依旧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呓语,挣扎着想要靠近。
“皇上……玉莹心仪皇上已久……皇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佟佳玉莹脸上,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出手的是几乎气晕过去的佟妃!她指着佟佳玉莹,手指颤抖,声音凄厉:“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还不快把她拖下去!堵上她的嘴!!”
太监们这才趁机一拥而上,用汗巾子死死堵住了佟佳玉莹的嘴,不顾她的疯狂扭动,像拖死狗一般将她粗暴地拖出了承乾宫正殿。
那绝望而模糊的呜咽声,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夜里,令人心悸。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地上是泼洒的酒液和打翻的菜肴,一片狼藉。康熙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泪流满面的佟妃,目光冰冷地扫过顾问行。
“查!”只有一个字,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蕴含着无尽的杀意。
“嗻!”顾问行浑身一颤,连忙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这一夜,紫禁城的许多角落,注定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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