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亲王府,锦华苑里秋阳明媚。
宋知画靠在窗边软榻上,身子已十分沉重,产期就在这几日了。从北境回来,她没闲着养胎,反倒整日伏案写着什么。北境的风沙、边民粗糙的手掌、将士们裂口的靴子,都在她心里记着。
这日燕博文从外面回来,见她又在写字,便悄悄走到她身后。
纸上密密麻麻记着:
边民日子过得苦,靠天吃饭,年景不好就得饿肚子。孩子没处上学,生病了请不起郎中,女人生孩子更是像过鬼门关。
守边的将士们也不容易,饷银总拖着不发,铠甲磨破了也没人补。伤兵营里缺药,好些人落下残疾,回家连地都种不了。
互市是开了,可牧民老实,总被商人坑。商队带来的东西是好,也得防着他们乱要价,或是偷偷卖些朝廷不许的东西。
她没写那些大道理,只把亲眼所见都记下来:那个找到银矿高兴得直哭的里正,在医训班笨手笨脚学包扎的小兵,用羊皮换来茶叶时笑得合不拢嘴的老牧民,还有伤兵营里望着断腿发呆的老兵。
燕博文看着这些字,心里不是滋味。这些事他都见过,可整日忙着军务,从没像她这样把每个人的苦乐都放在心上。
宋知画写完见闻,又开始写建议:
边民最缺的是粮食和活计,朝廷能不能在互市设个平价粮铺?再请些工匠去教他们织布、做皮货?孩子们也该认几个字,我打算让医学院多开几家分馆,培训些本地郎中。
将士们的饷银要按时发,伤兵也得有个安置。可以把金疮灵多备些,让每个小队都学会急救。
互市要有人主持公道,定期公布价钱,不能让奸商欺生。对那些守规矩的商队,不妨给些方便。
她写的每条都实实在在,像是邻家媳妇在盘算过日子。写完她把纸递给燕博文:我个妇道人家不好直接上书,你帮我把这些夹在奏章里递上去吧。
燕博文接过这叠沉甸甸的纸,看着妻子浮肿的手,心里又软又暖。
第二天,这份特别的就随着燕博文的奏章送进了宫。
瑞起帝先看了燕博文报功的折子,点了点头。待看到后面那份字迹清秀的奏章时,起初没在意,越看却越坐直了身子。
奏章里没有虚话,只平实地写着:边民锅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小兵磨破的鞋底,孩子趴在学堂窗外偷听的模样,老兵领了抚恤银时颤抖的手……
皇帝放下奏章,走到窗前久久不语。他每日听着百官奏对,看着锦绣文章,却很久没听过这样朴实的声音了。
燕博文娶了个好媳妇啊。他轻叹一声,把奏章仔细收好。虽没有立即下旨,但那些话就像种子,悄悄落进了他心里。
秋深露重,安亲王府内灯火通明。廊下值夜的婆子搓着手呵出白气,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混着夜风,在朱红廊柱间打着旋儿。
“这都三更了,世子爷还在院里站着呢……”
“可不是,世子妃就这两日了,听说连宫里都惊动了,赏下的稳婆、嬷嬷住满了西厢。”
正院内室,地龙烧得暖融。宋知画靠在软枕上,腹部高高隆起,烛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清浅的气息,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还在闻?”燕博文端着一盏温热的牛乳羹走进来,见她鼻尖微动,不由失笑,“你这鼻子,比长风驯的那只猎犬还灵。”
他语气轻松,目光却始终凝在她身上,将她细微的蹙眉尽收眼底。接过碗匙,他亲自舀了一勺,吹温了递到她唇边。
宋知画就着他的手喝下,温热的奶羹滑入喉间,稍慰藉了身体的滞重感。她抬眼,望进他强自镇定却难掩焦灼的眼底,伸手轻轻覆在他置于床边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潮意。
“不过是寻常的药气,定是苏太医新开的安胎方子味道重了些。”她声音温和,带着孕后期特有的绵软,“你这样守着,好几日没合眼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燕博文反手握紧她的指尖,那指尖微凉,让他心头一紧。“我无妨。”他语气低沉,不容置疑,“外面有长风带着人十二时辰轮值,府里各处门户也都加了双岗,飞不进一只陌生的蚊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硕大的腹部,眼底掠过一丝近乎恐惧的紧绷。“画儿,”他声音压得极低,只容她一人听见,“我只要你和孩子平安。”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衣袂摩擦声,是巡夜的护卫经过。宋知画耳力灵敏,捕捉到那规律而谨慎的脚步声,心下稍安。她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肚皮,感受着里面小家伙不安分的踢蹬,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今日动得厉害,想必也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她试图缓和气氛,“像你。”
燕博文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大手小心翼翼地覆盖上去,恰逢里面又是一下有力的胎动,撞在他掌心。他浑身一震,眼底瞬间涌上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新奇。
“这小子……”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哑。
“或许是女儿呢?”宋知画轻笑,“嫌你这话偏心。”
“女儿更好,像你。”他立刻道,俯身靠近她,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温热的气息交融,“无论是儿是女,都是你我珍宝。画儿,我……”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窗外一声清晰的夜枭啼叫打断。燕博文猛地直起身,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侧耳倾听片刻,那啼叫声再无响起,只有风声呜咽。
他回过头,对上宋知画了然平静的目光。
“你看,”她语气依旧平和,“长风他们警醒着呢。”
燕博文沉默片刻,重新坐下,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掌心细细暖着。“我知道你心中有数,也信长风他们的本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是……我输不起。”
这句话,泄露了他所有强自压抑的忧惧。权势倾轧,明枪暗箭,他皆可谈笑应对。唯独关乎她与孩儿,他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敢冒。
宋知画不再劝他休息,只是更紧地回握他的手。她靠在他肩头,感受着腹中生命的活力,和他臂弯传来的坚定力量。窗外夜色浓稠,危机潜藏,但这方寸之内,温暖而坚实。
“博文,”她闭着眼,轻声呢喃,“我们会平安的。”
他收紧了手臂,用一个近乎禁锢的拥抱作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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