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坡的风停了,荒村土台上的尘土落了一层。我坐在石沿上,手里捏着那把采回来的南星草,叶片边缘还沾着泥屑。底下的人影来回走动,有人蹲着清点药草,有人抱着孩子低声说话。那个瘦高个站在人群前头,把破布袋摊开在地上,将草药一株株码齐。
我没有立刻分下去。
掌心那道旧痕还在跳,像是有东西在血脉里游走。我低头看了眼,皮肤下的纹路比刚才更明显了些,泛着极淡的一丝银光,转瞬即逝。我把手攥紧,抬眼扫过众人。
“每人一份。”我说,“不够的,下一批再去采。”
我把草药分成二十堆,大小均等。最后一份给了那个抱孩子的女人。她接过时手抖得厉害,孩子脸上的红已经退了些,但呼吸仍不稳。她没说话,只是低头把草药贴身藏进衣襟里。
旁边一个男人嘟囔了一句:“凭什么她多拿?”
我没看他,只从怀里取出一小撮草根,捣碎后涂在自己手臂一道陈年划伤上。汁液渗进皮肉时有些刺痒,但我没动。过了片刻,伤口周围没有发黑,也没有肿胀。
“若这草有毒,”我抬头,“我先死。”
那人闭了嘴。
人群安静下来,各自取了草药,有的当场嚼了叶子,有的小心包好收起。我知道他们在等——等我是不是真会倒下,等这药会不会要命。但他们不知道,南星草不是毒物,而是引子。它能压住体内残毒,也能唤醒某些沉睡的东西。
老者拄着木棍走到台前,裤管卷到小腿,露出那道深紫色的旧伤。他没说话,只是把腿伸过来。
我伸手碰了下伤口边缘,指尖一凉。毒气已经钻进筋络,靠普通焙火法根本拔不出来。我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点灰白色细沙,混进剩下的草汁里。
冥河沙。
这是我仅剩的一点聚魂术材料,原本不该用在这里。但我需要他活下来,需要有人站出来带头。
我把药泥敷在他伤口四周,又抽出短刃,在掌心轻轻一划。血珠涌出,滴进泥中,瞬间被吸尽。老者猛地抽了一口气,脸色骤变。
“你——”
“忍着。”我说。
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几息之后,那股紫黑色竟缓缓向内收缩,原本麻木的小腿开始有知觉,微微颤抖起来。
“热……”他哑着嗓子说,“血……在动。”
我点点头:“毒性封住了,撑三天。别乱走,也别碰水。”
他盯着我看,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试探的、防备的目光,而是一种近乎确认的震动。他扶着木棍慢慢站直,忽然转身面对众人,声音沙哑却清晰:
“这丫头救了我的命。”
没人应声。
他抬起手,指向我:“我这条腿,十年前就该废了。魔毒入骨,连军中医官都说活不过半年。可今天,我能感觉到血在走。你们要是还认得‘恩’字怎么写,就该知道怎么选。”
静了几息。
然后,瘦高个走上前,单膝点地:“我也跟着。”
接着是女人,抱着孩子跪下磕头。再后来,几个老人陆续上前,有人抱拳,有人默默站到台前。他们不再散乱地站着,而是围成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们在等一句话。
我站起身,把短刃放在石台上,刀身轻响。莲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八瓣莲花缺了一瓣,空位正对着我的指尖。
“我不骗你们。”我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我不能保证你们每天都有吃的,也不能保证你们不会死。我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也不在这几天能拿到。它可能埋在幽林深处,也可能沉在冥河底,甚至藏在圣殿高墙之后。”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的眼睛。
“我想找回一种法子——能让死者归魂的法子。为此,我会走很远的路。途中会有追兵,会有魔物,也会有人倒下。你们要是只为活命,现在就可以走。挖草根,捡腐果,熬一天是一天。”
风吹过土台,吹起我袖口的布条。
“但如果你们愿意跟我去找这个不可能的事……那就不是我救你们,是我们一起,为自己争一口气。”
人群静了很久。
那个抱孩子的女人突然开口:“我家男人死在逃难路上,尸首都找不到。你要找的法子……真的能让他人回来吗?”
我看着她,摇头:“我不知道。”
她眼眶红了,却笑了:“可你愿意去找。这就够了。”
老者拄着棍子往前一步:“我在魔域当过兵,见过太多人死得无声无息。若这世道连魂都留不住,那活着的人,也就只剩一副皮囊了。我跟着你。”
瘦高个拍了下胸口:“算我一个!”
一个接一个,他们站了出来。没有人喊口号,也没有人立誓,但他们站的位置变了——不再是散乱地挤在一起,而是以我为中心,围成半圆。有人开始清点剩余的药草,有人提议搭棚遮夜,还有人主动说要去探北坡附近有没有水源。
我站在石台上,听着他们的议论。有人说我叫阿烬,有人说叫我小恩人,还有人低声念着“领路人”。
我没有纠正。
我把短刃收回袖中,手指抚过刀柄上的莲花纹。那道空缺的瓣位,还在发烫。
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叫,掠过天际,飞向南方。我望着那方向,没有动。
篝火在村口燃了起来,火光映在人们脸上。他们开始分派任务,搬运枯枝,整理干草。那个女人抱着退烧的孩子坐在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老者坐在土台另一侧,闭目调息,腿上的伤处裹着新布。
我依旧坐着,手按在袖中刀柄上。
掌心的旧痕又开始发热,比之前更烈,几乎像有火在烧。我低头看去,发现那道纹路已经顺着血脉爬到了手腕内侧,银光一闪,随即隐没。
这时,瘦高个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堆湿泥。
“找到了!”他喘着气,“北坡东面有眼浅泉,水是温的!”
老者睁开眼:“地脉热泉?那地方不能久留,夜里阴气重。”
“但能喝水。”女人抬起头,“孩子能喝热水了。”
我点头:“派人守夜,两人一组,轮流换岗。今晚谁都不准单独行动。”
他们应下,迅速分派人手。有人去挑水,有人加固土屋外墙,还有人用石块围出简易灶台。
夜更深了。
我仍坐在土台上,没有下去。
远处山影模糊,北坡林间偶有兽鸣传来。我摸了摸袖中的短刃,刀身安静,莲纹不闪。但我知道,有什么正在靠近——不是敌人,也不是追兵。
是某种回应。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道纹路。它又一次泛起银光,这次停留得更久,像一根线,从我身体里延伸出去,指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风忽然停了。
火堆上的火星往上窜了一下。
我缓缓握紧拳头,把那道光压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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