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卡在鞘中,我盯着那道裂痕,指尖顺着剑脊一寸寸抚过。裂口极细,若非方才两次抽拔受阻,几乎察觉不到。我将剑横在膝上,以指腹轻压裂纹两端,灵力缓缓渗入,试探其深浅。裂痕未延展,也不曾阻灵,倒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一道记号。
我没有再试第三次。
夜风穿林,檐角铜铃轻响一声,我收剑入怀,起身离了演武场。
石阶冷硬,脚步踩上去无声。我绕过主殿侧廊,转入后山小径。那里僻静,少有人至,唯有九根铁桩孤立空地,铜铃悬顶,随风微颤。我想再练一遍。
不是为了补课,也不是为明日复课。我只是……想把那三式走完。
坐下时我稍顿了顿,衣角扫过石面,我顺手压住,免得被风掀起。狐族习性难改,即便女扮男装,坐姿仍不自觉带了点收敛。我立刻察觉,松开手,换作粗放些的姿态。这些细节,如今已成习惯。
闭眼调息。
丹田深处那股温流仍在,如墨渊掌心渡来的热意未散。我依着记忆中的路径,自关元起,引气上行。膻中一颤,灵力微浮,我未压,只轻轻一带,顺势导引,如放纸鸢,线在手中。
剑离地三寸,稳。
我睁开眼,剑尖正对第一根铁桩。夜色里看不清桩身纹路,只能凭感觉辨距。我缓步前行,剑随意转,绕桩半周,弧线圆润,未触铃。
很好。
再来。
第二式“绕石成溪”,灵力环行周身,任督微通,气息绵长。我放慢节奏,不求快,只求每一寸经脉都清晰可感。狐族灵力天生轻盈,以往总怕它散,如今学着顺其性而导之,竟觉顺畅许多。
绕至第三桩,心神渐稳。
可就在此时,脑中忽闪出白日那句——“你有事瞒着。”
灵力一滞,剑势微偏。
我咬牙稳住,神识回缩,将逸散之气缓缓拉回。肩颈处传来一阵酥麻,那是灵力卡在岔脉的征兆。我深吸一口气,想起墨渊示范时的模样:他立于场中,剑横于前,灵力自丹田出,过膻中如风穿林,不阻不滞。
我也该如此。
不再强控,不再压制。我松开紧绷的神识,任那股轻浮之感浮起,却以意念为引,如牧羊人执鞭,不缚其足,只指其路。灵力顺势汇入臂脉,剑身轻震,回正轨迹。
第三式“归流入海”。
剑势回转,灵力自四肢百骸缓缓归元,沉入丹田。如潮退岸,静而不竭。
剑落掌心,稳稳收回。
我站在原地,额角微汗,掌心却干。这一次,我没有急于收剑,而是将剑横于胸前,细细感知最后一股气流沉入丹田的触感——温润、绵长,再无滞涩。
我做到了。
不是墨渊手把手教,不是他掌覆我手背引灵。这一次,是我自己,从源头走到终点。
我低头看剑,月光落在鞘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影。那道裂痕仍在,却不再让我心惊。或许它本就不是瑕疵,而是提醒:有些事,不能强拔,也不能硬塞。得等,得顺,得让一切回到它该在的位置。
我正欲收剑归寝,忽觉后颈一凉。
不是风。
是目光。
我动作一顿,脊背微紧,缓缓转身。
桃林边缘,墨渊立在那里。
他未穿玄袍,只一身素青常服,袖口微卷,像是刚从某处讲经归来。他没有走近,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我,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剑上,又缓缓抬至我的脸。
那一瞬,我喉间发紧。
不是惧,也不是慌。白日里他点破我“心口不一”时的压迫感还在,可此刻,那双沉静如渊的眼里,竟没有责备,也没有审视。
只有光。
像是残月落进深潭,照出底下一脉温流。
我低头行礼,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轻:“师尊……还未歇息?”
他未答,缓步走近。
脚步极轻,踩在落叶上几乎无声。他在距我三步处停下,目光扫过我手中剑,停顿一瞬,才道:“剑已稳。”
我握剑的手微紧,不知该如何应。
他却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可走出三步,他又停住。
夜风拂过,桃瓣自枝头飘落,掠过他肩头,旋即被吹散。
他未回头,只淡淡道:“你今日……比昨日懂剑。”
话落,他迈步离去,身影渐隐林间。
我立在原地,掌心微热,心跳如鼓。
懂剑?
我反复咀嚼这两个字。他是在说我掌握了心法?还是……看穿了什么?
我低头看剑,剑身映出我模糊的脸。眉眼低垂,唇色微白,与白日里那个在钟楼下唇角溢血的弟子已不同。那时我只想着不被逐出山门,只想着藏好身份,压住灵力,不惹是非。
可现在。
我忽然明白,为何墨渊不说“你今日练得好”,而说“懂剑”。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修行,不在手上,在心上。
我缓缓收剑入鞘。
这一次,剑滑到底,未遇阻碍。那道裂痕仍在,却不再卡刃。我将剑抱在怀中,指尖抚过鞘身,忽觉丹田深处,那股温流仍在缓缓回旋,如初泉不息。
原来他一直都在看。
看我如何从乱中寻序,从压中学会放,从慌乱中一点点找回自己的节奏。
我抬头望向桃林深处,墨渊的身影早已不见。
可那一眼,却像烙在了心上。
不是师长看弟子的严厉,也不是上位者审下位的冷峻。那一眼,像是守泉人见溪流初成,眼中含了暖意,却不言破。
我忽然觉得,这身男装,这副伪装,这五万年来习惯了独行的孤傲,竟在这一夜里,被那道目光轻轻撬开了一角。
我握紧剑柄,转身踏上归途。
石阶依旧冷硬,脚步却比来时轻了几分。
走到半途,我忽觉袖中一沉。
伸手探入,指尖触到一片干枯的桃叶。
我一怔。
这不是今夜落下的。叶脉干裂,边缘微卷,像是被收在某处许久。我将它翻过,叶背竟有三道极细的划痕——短、长、短。
像是某种暗号。
又像是……提醒。
我盯着那三道痕,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令羽昨夜叩窗,也是这般节奏。
短、长、短。
三声轻叩。
我猛地抬头,望向偏殿方向。
窗纸昏暗,无人影晃动。
可我清楚记得,那晚他送入门手册后,临走时说:“夜里风寒,记得关窗。”
那时我以为他在暗示身份之事。
可现在想来,他或许……早已看出更多。
不止是我非男子。
而是我,心神不宁,行差踏错,早已露了破绽。
我攥紧桃叶,指尖微微发颤。
这昆仑虚里,原来不止一人,在默默看着我。
而墨渊今晚那一眼,也不是偶然。
他是特意来的。
他看见了我练剑,看见了我如何一步步走通那三式,看见了我从滞涩到流转的全过程。
他没出声,没指点,只是站着,看着,然后留下一句“比昨日懂剑”。
懂的,或许不只是剑。
我停下脚步,仰头望月。
残月如钩,悬于桃林之上。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口沉了多年的井,终于被一束光照了进来。
那光不刺眼,却暖。
我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直到夜风再起,吹落一片桃花,打在剑鞘上,又旋即飘走。
我低头,将桃叶小心夹回袖中,抬步继续前行。
剑在手,心未定。
可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为了藏身而练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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