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微光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疯狂地抽打着废弃船厂锈迹斑斑的顶棚,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棚内,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铁锈、腐烂木材和雨水的腥味。黑暗中,只有三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以及柳小眉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何彩珠背靠着冰冷的、长满苔藓的铁皮,胸口剧烈起伏。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蓝布衣裳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雨水顺着她紧贴额头的发梢不断滴落,流过她紧绷的脸颊。她右手紧握着那把冰冷的驳壳枪,食指虚扣在扳机上,耳朵像猎豹一样竖着,捕捉着棚外风雨声中的任何一丝异响。她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疲惫,以及一丝未能与赵大山并肩作战的痛楚和愤怒。
秦书婉坐在一个倒扣着的破木箱上,姿势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挺直,但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的虚弱和内心的波澜。她受伤的脚踝经过这一路的奔逃,已经肿得老高,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她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她默默地将仅剩的几发手枪子弹一颗颗退出弹夹,用衣角仔细擦拭掉上面的水渍,再一颗颗压回去。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每一下“咔嚓”的子弹入膛声,都像敲在柳小眉脆弱的心弦上。
柳小眉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瘦弱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的麻花辫早已散乱,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分不清是泥水、泪水还是恐惧的汗水。赵大山最后那声“快走!”的嘶吼,以及随后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像噩梦一样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敢哭出声,但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绝望和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哭有什么用!”何彩珠突然低声呵斥,声音沙哑却凌厉,像鞭子一样抽在柳小眉身上,“想把鬼子引来吗?!”
柳小眉被吓得一哆嗦,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向何彩珠的方向,抽泣声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
秦书婉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何彩珠一眼,却没有出声制止。她知道,此刻任何软弱的情绪都是致命的。她将压满子弹的手枪插回腰后,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里不能久留。阿炳知道我们大概的撤离方向,鬼子迟早会搜过来。”
何彩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电台还能用吗?”她看向柳小眉怀里的书包。
柳小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慌忙抱紧书包,颤抖着摇头:“不……不知道……进水了……而且……而且开机……会被侦测到……”
“废物!”何彩珠忍不住低骂一声,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铁皮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秦书婉眉头紧锁:“联系不上外界,我们就是瞎子、聋子。必须尽快弄清楚外面的情况,找到新的落脚点。”她的目光投向棚外无尽的雨幕,“天快亮了,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何彩珠猛地举起拳头,示意禁声!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发现了猎物的猛兽,侧耳倾听。
秦书婉和柳小眉也立刻屏住呼吸。
除了哗啦啦的雨声,似乎……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踩在积水上的“啪嗒”声,正从船厂深处传来!而且,不止一个!
有人!
三人瞬间汗毛倒竖!何彩珠闪电般移动到棚口边缘,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秦书婉也强忍脚痛,挪到何彩珠身侧,拔出了手枪。柳小眉则吓得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停止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到压得极低的交谈声,说的是中文!
“……妈的,这鬼天气……确定是这边吗?”
“错不了……看到痕迹了……三个人,有个瘸的……”
是冲她们来的!而且对方知道她们的人数和情况!
何彩珠眼中杀机毕露,手指扣上了扳机!秦书婉也屏住呼吸,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却异常沉稳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
“里面的朋友,别开枪。我们是‘船帮’的老四,受人之托,来接应几位过江。”
船帮?受人之托?
何彩珠和秦书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船帮是活跃在长江水道上的江湖势力,亦正亦邪,怎么会来接应她们?受谁之托?难道是李文英支队长提前安排的?可阿炳的叛变让所有预定计划都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秦书婉心思电转,压低声音,对着棚外沉声道:“江湖路远,不知拜的是哪座码头?托的是哪路神仙?” 这是试探性的黑话切口。
外面沉默了片刻,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老板娘好切口。码头拜的是洪门祖师,托付的……是一位姓‘木’的朋友,说几位在江边落了难,让兄弟送件‘蓑衣’过江避雨。”
姓“木”的朋友?“木”子旁,莫非是“李”?李文英?!而“蓑衣过江”是江湖上帮忙偷渡的暗语!
秦书婉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李文英在最后关头,还通过其他不为人知的渠道安排了后手?这太冒险了!但眼下,她们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何彩珠用眼神询问秦书婉,满是怀疑。
秦书婉紧咬着下唇,内心激烈挣扎。信任,可能万劫不复。不信任,可能坐以待毙。
棚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她们的回应。雨声哗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秦书婉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她对着外面,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既然如此,有劳四爷了。风雨太大,还请借个火,照个亮。”
这是同意的信号,但也要求对方现身,看清虚实。
片刻后,一道微弱的手电光柱亮起,小心翼翼地扫了过来,没有直接照射棚内。光影中,隐约可见三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为首的是一位身形干瘦、目光炯炯的老者,正是说话的人。他身后两人体格精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老者拱手道:“几位受惊了。此地不宜久留,巡江的鬼子汽艇快过来了,请随兄弟来。”
何彩珠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仍扣在扳机上,低声道:“怎么走?”
老者侧身,指向船厂深处江边一个极其隐蔽的、半淹没在水中的破旧船坞:“下面有舢板,直接过江。对岸有人接应。”
退路似乎就在眼前,但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秦书婉看着那老者看似坦诚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几乎崩溃的柳小眉和疲惫不堪的何彩珠,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她咬了咬牙,对何彩珠点了点头。
何彩珠会意,率先小心翼翼地踏出棚子,枪口若有若无地对着那三人。秦书婉强撑着站起来,拉了一把瑟瑟发抖的柳小眉。
雨幕中,三方人马在废弃船厂的阴影下短暂汇合,彼此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警惕和一丝无奈的赌徒心态。微光乍现,但前路是生门还是死局,无人知晓。她们只能跟着这突如其来的“船帮”,走向那片未知的、波涛汹涌的江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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