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慕容烬在那日雨中探病后，便似真的收敛了些许。
朝务似乎骤然繁忙起来，接连几日未曾踏入后宫，连每日例行的请安都免了。
昭华殿难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宁静，只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风雨欲来的压抑。
慕容华的“风寒”渐愈，但他依旧借口休养，深居简出。
他需要这片宁静来理清思绪，权衡下一步。
那日马场锋芒已露，慕容烬的偏执也已领教，如今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不知酝酿着怎样的暗流。
是夜，月华如水，透过雕花窗棂，在殿内洒下一地清辉。
慕容华沐浴完毕，只着一件丝质寝衣，料子轻薄柔软，贴着肌肤，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不孱弱的骨架。
他未束发，墨色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身后，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几缕黏在白皙的颈侧，更衬得那肌肤莹润如玉。
他屏退了锦书，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月光，翻阅一本泛黄的兵书。
这是他能让自己心静的少数方式之一。
指尖拂过书页上冰冷的文字，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马场上弓弦震颤的触感，以及……慕容烬那双如同深渊、饱含疯狂与占有欲的眼眸。
他烦躁地合上书，揉了揉眉心。
束胸虽已解开，但长久习惯的束缚感仿佛仍烙印在身体里，连同这十八年扮演带来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微微仰头，靠在榻上，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浅淡，整个人透出一种易碎的疲惫。
他需要力量，需要破局之法。
而非仅仅在这金丝牢笼中，被动地应对一个又一个觊觎者。
……
宫墙阴影处，一道月白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沈清弦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行至此处，仿佛只是信步由缰，回过神来，已立在能望见昭华殿一角轩窗的地方。
他看见窗内那抹朦胧的身影。
卸去了白日所有华饰与伪装的长公主，在清冷月辉下，像一尊精心烧制却胎体极薄的白玉瓷偶，美丽，易碎，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倦怠与疏离。
沈清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见过她在朝堂上的谨慎，在马场上的锋芒，在宫宴上的疏离，却从未见过她这般……毫无防备、流露出真实疲惫的模样。
那日马场，她执弓的姿态，锐利的眼神，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隐隐重叠——是了，像那位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镇北侯。
他曾有幸见过那位侯爷年轻时的一幅小像，也是这般风姿特秀，眉宇间自带一股不羁的英气。
一个荒谬却又愈发清晰的念头在他心中盘旋。
若她并非公主……若那并非伪装，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微窒。他看着她靠在榻上，闭目蹙眉的模样，那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锁骨线条清晰利落，脖颈修长，喉结……似乎并不明显，但颈部的线条，似乎比寻常女子更……硬朗些？
沈清弦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工笔，描摹着月光下的每一个细节。
他看到她无意识地抬手，指尖按揉着太阳穴，那手腕的骨骼轮廓，那手指的长度与力度……绝非深闺娇养所能有。
一种混合着震惊、了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被这惊天秘密和独特存在本身所吸引的悸动，在他胸腔里缓缓弥漫开来。
他不再是单纯的怀疑，而是几乎确信。
他知道这秘密一旦揭开，便是滔天骇浪，足以将长公主彻底吞噬。
可正因如此，一种想要靠近、想要探寻、甚至……想要将这片月光下易碎的珍宝纳入羽翼之下守护的冲动，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冷眼旁观的太傅。他的心，在窥见这月下独影的瞬间，已悄然偏航。
……
慕容华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注视着。
他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向窗外。
月色溶溶，树影婆娑，并无异样。
是错觉吗？
他蹙了蹙眉，压下心头那丝不安。
或许是慕容烬带来的阴影太重，让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他重新拿起兵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脑海中纷乱如麻，慕容烬偏执的眼神，萧绝笨拙的关切，沈清弦探究的目光……还有那远在朔方、危机四伏的边境，以及他身上背负的、沉甸甸的家族血仇。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和轻薄的寝衣。
他望着空中那轮孤冷的明月，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不能坐以待毙。
他需要盟友，需要力量，需要跳出这宫廷的方寸之地。
或许……那个看起来直率莽撞、却手握兵权的萧绝，可以稍加试探？毕竟，他看起来，是这些人里心思最简单的一个。
而此刻，远在宫墙之外，将军府书房内，萧绝正对着一幅刚刚完成的、墨迹未干的画作出神。
画上并非千军万马，也非山水泼墨，而是一个模糊的、穿着雪青色骑射服的背影，拉满了弓弦，马尾飞扬，只有一个利落干净的侧脸轮廓。
他看着画，眼前浮现的却是昭华殿内，那人素衣墨发、蹙眉闭目的脆弱模样。
两种截然不同的影像在他脑中交织，让他心绪难平。
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想靠近那个人，想看到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有倦怠和疏离，想……守护那份独一无二的风华。
哪怕，他至今仍不确定，自己悸动的，究竟是男是女。
这份心意，如同荒野上悄然燃起的星火，虽微弱，却已足以燎原。
月影西斜，夜色深沉。
昭华殿内，慕容华悄然定下了下一步的打算。
宫墙之外，两颗因他而躁动的心，正朝着未知的方向，悄然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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