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志华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省府大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大院里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家家户户传来的欢声笑语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站在自家门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防盗门。
怎么才回来？淑芬穿着丝绸睡衣，正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王局长家的宴会都结束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手机没电了。陆志华脱掉大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遇到个老家的远亲，非要拉着说话。
淑芬放下指甲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远亲？就是下午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
陆志华的心猛地一跳，但面上依然平静：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不知从哪打听到我的地址，跑来想让我帮忙安排工作。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就像他此刻忐忑的心情。
淑芬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真的只是远亲？为什么我觉得他跟你长得那么像？特别是眼睛和鼻子...
陆志华抿了一口酒，酒精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可能因为同一个祖宗吧。
他放下酒杯，故作轻松地搂住妻子的肩：全国那么多人，长得相似的多了去了。上次咱们看电视，不还说那个演员跟我有几分像吗？
淑芬将信将疑，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可是他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不是从来不说远房表亲家的事吗？
唉，这些人总有他们的门路。陆志华叹了口气，演技越发娴熟，可能是从哪个老乡那里打听到的。你也知道，现在有些农村人，总觉得在城里当官的亲戚就该帮他们安排这安排那。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淑芬心坎上。她撇撇嘴，一脸嫌弃：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敢往省府大院跑。万一被邻居看见了，多丢人啊！
放心吧，我已经打发他走了。陆志华趁机说，给了他点路费，让他回老家去。
淑芬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这还差不多。不过...她突然又想起什么，他会不会再来找你？我看那人贼眉鼠眼的，不像是个安分的。
应该不会了。陆志华心里发虚，但语气依然坚定，我明确告诉他了，这是最后一次。再说，他也不知道咱们具体住哪栋楼。
淑芬点点头，终于不再追问。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璀璨的夜景，突然说：志华，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陆志华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没有那些暴发户的俗气，也没有官二代的纨绔。淑芬转过身，眼神中带着一丝骄傲，你稳重、儒雅，就像...就像真正的书香门第出来的。
陆志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亲生父母粗糙的双手，想起大哥满身的油污...
怎么了？淑芬察觉到他神色异常。
没什么，他勉强笑笑，就是有点累了。今天跑了一天，又应付那个远亲...
那你快去洗个澡吧。淑芬体贴地说，我给你放水。
趁着妻子去浴室的工夫，陆志华瘫坐在沙发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整天提心吊胆、戴着面具生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水放好了！淑芬在浴室里喊他。
陆志华强迫自己振作精神。他走进浴室，氤氲的水汽中，妻子正往浴缸里撒浴盐。这个场景本该很温馨，此刻却让他感到窒息。
对了，淑芬突然说，下周末我爸生日，让你准备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陆志华脱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托人从香港带了块劳力士。
淑芬满意地点点头：记得把发票处理好，别让我爸看出价格。他最讨厌铺张浪费了。
明白。陆志华跨进浴缸，让热水淹没身体。水温正好，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
淑芬坐在浴缸边缘，一边帮他搓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今天在王局长家，他夫人还夸你呢，说年轻干部里就数你最稳重。我看啊，这次提拔副厅，你希望很大...
陆志华闭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应着。妻子的每句话都像是在提醒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随时可能崩塌。
洗过澡，他借口要处理文件，独自走进了书房。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淑芬端着牛奶走进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陆志华迅速调整表情，勉强笑道：没事，就是工作上的事有点烦心。
淑芬把牛奶放在桌上，心疼地摸摸他的额头：别太累了。你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要注意身体。
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陆志华感到一阵深深的愧疚。淑芬是真心爱他的，可她爱的到底是谁？是那个出身书香门第的陆志华，还是那个农家出身的冒牌货？
淑芬，他突然问，如果...如果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还会爱我吗？
傻话！淑芬笑着戳戳他的额头，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身份。再说，我眼光这么好，看中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陆志华心里。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妻子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淑芬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弄懵了，但还是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怎么了这是？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咱们请个假，出去旅游散散心？
陆志华摇摇头，把脸埋在妻子肩头。温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打湿了淑芬的睡衣。
这一刻，他多么想说出真相，卸下这个沉重的包袱。但他知道，他不能。一旦说出来，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他只能继续演下去，在这场没有尽头的戏里，扮演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夜深了，淑芬已经熟睡。陆志华站在窗前，望着省城的万家灯火。远处的霓虹闪烁，像是一个个诱惑的陷阱。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每个月都要从牙缝里省出五百块钱，还要时刻提防那个无赖大哥再来找麻烦。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这个秘密还能保守多久。
也许有一天，一切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那时，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地位、家庭、名誉，都会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陆志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宁愿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包括那个所谓的亲哥哥。
夜色深沉，省城的灯火渐渐熄灭。但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暗流正在涌动，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而此刻的陆志华还不知道，这场风暴将会席卷的，远不止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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