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风带着对工友王四的初步询问结果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与疲惫。王四的证词听起来并无明显漏洞，坚持说赵四狗是醉酒失足，他试图施救未果。然而，当他踏入停尸房，看到陆清然正对着一片薄薄的水晶片和那块天然凸透镜凝神思索时，立刻意识到这边有了更关键的突破。
“陆姑娘，可是那‘硅藻实验’有了结果？”顾临风快步上前，语气急切。
陆清然抬起头，将手中的水晶片和凸透镜递向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顾大人，你自己看。这是从死者肺部深处组织提取、经酸解后留下的残留物。”
顾临风接过那简陋的“显微镜”，学着她的样子，凑近，费力地调整着角度。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些晃动扭曲的光影。他努力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放弃，苦笑道：“顾某眼拙，实在……看不分明。姑娘直说吧，结果如何？”
陆清然并不意外。没有经过训练，想用这套简陋设备看清微米级的硅藻，确实强人所难。
“结果证实，死者肺中确实存在硅藻。”她清晰地说道，“而且，其形态与我从漕河中央取得的水样中的硅藻，可以对应。这证明，他生前确实吸入了河水，符合溺亡的特征。”
顾临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似乎支持了“失足落水”的说法，但又与他心中对王四那隐隐的不安，以及陆清然之前发现的勒颈痕迹相悖。
“可是，姑娘之前不是说……”
“溺亡是真的，”陆清然打断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但溺亡的地点，却未必是发现尸体的那片芦苇荡！”
“什么？”顾临风一怔。
陆清然拿起另外几片水晶片，上面是她之前观察不同位置河水样本时做的标记。
“顾大人，虽然设备简陋，观察困难，但我还是大致分辨出，发现尸体处的河水硅藻，与我肺组织中发现的硅藻，在种类和相对数量上，存在细微但关键的差异。”
她指向标记着“河中央表层”的水晶片：“这里的硅藻，以中心目的盘状硅藻为主，形态圆润，纹饰相对简单。”她又指向标记着“肺组织残留”的水晶片：“而死者肺中的硅藻，虽然也有中心目，但羽纹目的硅藻比例明显更高，尤其是几种体型更纤细、纹饰更复杂的舟形藻和桥弯藻。”
她看着顾临风，解释道：“不同的水域，因流速、水深、营养、底质等因素不同，栖息的硅藻种群构成会有差异。中心目硅藻更适应相对开阔、水流较缓的水体，而许多羽纹目硅藻，尤其是一些特定的舟形藻、桥弯藻，更偏爱水流相对湍急、溶氧更充足的河段，比如……上游，或者有活水注入、水深较大的区域。”
她顿了顿，做出了更精准的推断：“发现尸体的下游芦苇荡，水流缓慢，淤泥沉积，更适合中心目硅藻大量繁殖。而死者肺中的硅藻组合，更指向一个水流更快、水质更清瘦的环境。结合漕河的流向，我推断，死者真正的落水（或者说被抛入水中）地点，应该在发现地上游的某处！”
“上游？！”顾临风童孔勐缩，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如果是在上游落水，尸体顺流而下，漂浮到下游芦苇荡才被发现，那么所谓的“目击证人”王四，其证词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他甚至可能就是凶手，在上游作案后，故意跑到下游制造“目击”假象！
“而且，”陆清然补充了另一个佐证，“我发现死者衣物夹层中的那些防水桐油颗粒，质地新鲜，磨损程度轻，不像是长期沾染在旧衣物上的。更像是近期，在某个大量使用新鲜桐油的环境中活动时，新近沾染并落入夹缝的。”
她看向顾临风：“顾大人可知道，在京西漕运码头的上游，是否有正在维修、大量涂刷桐油的船只？或者存放桐油原料的仓库？”
顾临风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击掌：“有！京西码头往上约五里，有一处隶属漕运司的旧船坞！常年有等待维修或保养的漕船停靠，那里桐油气味浓重，是众所周知的！而且……而且那赵四狗，据其工头说，他除了装卸货物，偶尔也会被派去旧船坞做些零碎的修补活儿！”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死者赵四狗，很可能是在上游的旧船坞附近，被人勒颈致昏（或失去反抗能力）后，抛入水中溺亡。尸体顺流而下，漂浮至下游芦苇荡被发现。而他的工友王四，所谓的“目击证人”，很可能就是凶手，或者凶手的同伙，精心策划了这场“醉酒失足”的意外！
硅藻，这些微小到几乎被忽略的水中精灵，此刻却成了指向真相的、最沉默也最坚定的证人！
它们用自己独特的种群构成，“告诉”了陆清然死者真正的溺亡地点，彻底颠覆了表面上的“意外”，将侦查的矛头，精准地指向了上游，指向了那个充满桐油气味的旧船坞，也指向了那个证词“完美”的工友——王四！
顾临风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之前的困惑与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拨云见日的激动与对陆清然深深的敬佩。他看向陆清然，声音因兴奋而有些沙哑：
“陆姑娘，你……你真是神乎其技！仅凭这几粒看不见的小东西，竟能推断出如此关键的线索！顾某……服了！”
陆清然却只是澹澹地收拾起她的简陋实验器具，语气平静无波：
“科学不会说谎，再微小的证据，也有其价值。现在，我们该去会一会那位‘目击证人’王四，以及……上游的旧船坞了。”
真相的拼图，正在一块块归位。
而隐藏在水下的黑手，即将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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