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死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木门之外。
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陈年血腥气、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气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腐朽的气息，猛地灌入楚明昭的鼻腔。这股气味粘稠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窒息感。
她正身处武举考场深处，一间逼仄的审讯室。四壁是粗糙的夯土墙，墙面布满深褐色、早已干涸的污渍，在昏暗摇曳的油灯火苗下，像无数狰狞的鬼影。唯一的光源是桌上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将对面主审官那张因愤怒和惊疑而扭曲的脸映得明暗不定，也将她自己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身后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腰腹间被萧凛刀鞘撞中的地方，那深入骨髓的幻痛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审讯室阴冷潮湿的空气刺激下，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尖，反复刺穿着她的神经。每一次细微的抽痛，都像是在提醒她前世的致命贯穿，提醒她此刻身处龙潭虎穴。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紧握而微微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这清晰的锐痛来对抗体内翻涌的恨意和因环境而生的生理性不适。
“楚明！”主审官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灯油险些泼洒出来。他姓王，是兵部派来的督考，此刻脸色铁青，指着桌上一个粗瓷托盘。托盘里，赫然是那块被楚明昭挑飞、内侧倒插着幽蓝毒针的鞍鞯！那几点蓝芒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闪烁着不祥的微光。“说！这毒针从何而来？校场之上，竟敢行此卑劣手段，陷害同袍，惊扰考官！你该当何罪？！”
楚明昭缓缓抬起眼，目光沉静，没有半分惊惶。她甚至没有看那托盘里的证物，视线越过王主审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落在他身后那片更深的阴影里。
阴影中，一道挺拔的玄色身影倚墙而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萧凛。
他并未坐在主审位上，似乎只是个旁观者。但整个审讯室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大半源于这沉默的存在。油灯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下颌绷紧，薄唇抿成一条无情的直线。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昏暗，沉沉地落在楚明昭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沉郁。那目光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的脖颈。
【警告：关键人物‘萧凛’关注度持续上升！身份暴露风险：15%！】冰冷的机械音在楚明昭脑中响起，带着刺耳的嗡鸣。
“学生不知。”楚明昭开口，声音因压抑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马匹失控，学生为自保，不得已弃马腾挪，无意间发现鞍鞯有异。此物乃军械所统一配发，学生也是受害者。至于毒针来历，学生更是一无所知。考官大人明察秋毫，想必已在查验鞍鞯编号与配发记录，亦或…审问过接触过此马的相关人等？”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王主审，意有所指。
“你！”王主审被她不软不硬的顶撞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楚明昭的话点在了关键处。鞍鞯确实是统一配发，但马匹的日常打理、鞍具的佩戴……这中间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他当然派人去查了，可那负责照料老骊的马夫，在事发后竟如同人间蒸发，踪迹全无！这让他查无可查，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哼！巧言令色！”王主审强压怒火，手指几乎戳到楚明昭鼻尖，“就算毒针不是你放的，那惊马呢？众目睽睽之下，你纵马冲撞看台，又暗器伤人，击碎考官茶盏！这又作何解释？莫非也是‘无意’？！”
“马匹受惊失控，非学生所愿。”楚明昭平静道，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至于那三点寒星……”她微微一顿，目光迎向王主审，“学生只是情急之下，随手掷出几枚随身携带的铜钱，意在击打马身，试图控缰。奈何准头欠佳，误中茶盏。惊吓了诸位大人，学生甘愿领罚。”
“铜钱？”王主审气极反笑，“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那力道，那准头，分明是蓄意而为！击碎茶盏是假，恐吓考官、扰乱考场秩序是真！”
审讯陷入僵局。王主审咄咄逼人，却拿不出直接证据；楚明昭咬死不认，理由看似牵强却又一时无法彻底驳倒。空气如同凝固的油脂，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择人而噬的怪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山的萧凛，忽然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手。
审讯室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的人影浮现，快步走到王主审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王主审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随即被惊疑不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所取代。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萧凛的方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囊，颓然坐回椅子里，烦躁地挥了挥手：“带下去！暂行收押，待…待本官详查之后，再行定夺！”
两名身材魁梧的卫兵应声而入，一左一右夹住了楚明昭的手臂。冰冷的铁甲触碰到她的皮肤，让她身体微微一僵，腰腹间的幻痛瞬间尖锐起来。
她被推搡着，转身走向门口。就在经过萧凛所站的那片阴影时，一股极淡、却无比熟悉的冷冽松香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悄然钻入她的鼻端。这气息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勾起了刑场上军旗缠绕脖颈、冰冷刀锋劈落旗杆的恐怖记忆！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颈骨即将碎裂的脆响！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楚明昭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脊背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刹那的停滞，一股温热的气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猛地拂过她的耳廓！
萧凛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欺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自身的阴影之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衣衫下传递过来的体温，近得他低沉的声音如同贴着耳骨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嘶哑：
“楚家枪法中的‘流萤碎玉’……”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楚明昭的心尖，“何时…也传了女子？”
轰——！
楚明昭只觉得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他果然知道！他认出了楚家枪的秘传绝技！他这句话，是试探，是质问，更是…赤裸裸的揭穿！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几乎要将她伪装的冷静外壳彻底冲垮！腰腹间那致命的幻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尖锐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和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不能慌！绝不能在此刻露出破绽！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萧凛近在咫尺的深眸！那眼神里没有惊惶，只有一种被冒犯的、孤狼般的狠戾与决绝！
“将军慎言！”她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楚家枪法，传于血脉，承于忠勇！只问枪心，何分男女？！学生微末之技，不敢辱没先祖威名，更不敢劳将军妄加揣测！”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强硬。
萧凛的瞳孔，在她这近乎挑衅的反驳和那冰冷决绝的眼神中，骤然收缩！深潭般的眼底，那翻涌的复杂情绪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被激怒的猛兽般的探究所取代！他紧紧盯着她耳后那道狰狞的旧疤，那疤痕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嘲笑着他心中的某个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猜想。
两人在昏暗的油灯阴影下无声对峙，视线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在空中激烈交锋，碰撞出无形的火花。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声的惊涛骇浪。
最终，是卫兵不耐烦的催促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僵持：“走！”
楚明昭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萧凛一眼，挺直脊背，如同负伤的孤狼，在两名卫兵的押解下，大步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审讯室。只是那挺直的背影，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
萧凛依旧站在原地，阴影将他大半身形吞没。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下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少年”冰冷目光扫过时的刺痛感。他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深不见底的眸中，惊涛骇浪缓缓平息，沉淀为一片更加幽邃的寒潭。那潭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疑虑，是某种被强行按压下去的、近乎疯狂的冲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茫然的痛楚。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彻底隔绝了内外。
王主审这才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看向阴影中的萧凛：“将军，这楚明……该如何处置？证据不足，若强行定罪，恐惹非议。那楚家虽已没落，到底还有些故旧……”
萧凛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到审讯桌旁，目光落在托盘里那块布满毒针的鞍鞯上，幽蓝的光芒映在他深沉的眼底。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枚细如牛毛的毒针，在油灯下仔细端详。针尖的幽蓝，透着一股阴毒的寒意。
“楚明月，”萧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京兆府尹楚怀仁的庶女？”
王主审一愣，随即恍然：“是，正是她！今日看台被惊，她也……”
“受了惊吓，回府静养。”萧凛打断他，手指一松，那枚毒针叮当一声落回托盘，“楚怀仁教女无方，纵容其扰乱武举，惊扰考官……罚俸半年，禁足三月。”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
王主审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萧凛的态度——大事化小，但罪责必须有人承担。楚明月成了那个倒霉的顶罪羊。至于楚明……他偷眼看了看萧凛冷峻的侧脸，不敢再多问。
“至于楚明……”萧凛的目光终于从毒针上移开，投向紧闭的审讯室大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看到那个被押走的倔强身影。“扰乱考场是真，然情有可原，且揭露毒针，也算有功。”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青铜铸造的虎头令牌。令牌造型古朴，虎口微张，獠牙狰狞，透着一股沙场征伐的凛冽煞气。令牌背面，刻着一个苍劲的“凛”字。
“北境烽燧堡，缺个巡边校尉。”萧凛将令牌轻轻放在审讯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如同敲定了某种命运。“让他去。即刻启程。”
王主审看着那枚代表萧凛直属调令的虎符令牌，又惊又疑。巡边校尉？这职位不高，却是在最前线直面狄戎的凶险之地！说是升迁，不如说是流放！这楚明……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煞神？
“是…是！下官即刻去办！”王主审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下。
萧凛不再言语，转身走向审讯室深处更幽暗的角落，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之中。只有桌上那枚冰冷的虎符令牌，在油灯下闪烁着幽微的光。
阴暗潮湿的临时牢房，只有高处一个狭小的气窗透进些许惨淡的月光。霉味和土腥气更加浓重。楚明昭靠墙坐在冰冷的草垫上，闭目调息，强行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和腰腹间绵延不绝的幻痛。
审讯室中萧凛那句低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楚家枪法…何时也传了女子？”那声音里的洞悉和冰冷，让她遍体生寒。
【警告：精神波动剧烈，肾上腺素水平异常。是否启用‘静心凝神’？】系统的机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启用。”这一次，楚明昭没有拒绝。一股清凉的气流自脑海深处的青铜卷轴流淌而出，迅速抚平她沸腾的思绪和紧绷的神经。腰腹间的幻痛也似乎被这股清凉之意稍稍压制。
【静心凝神启动。消耗精神力1点。剩余精神力：9\/10。】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锁的哗啦声。
门开了，依旧是王主审那张阴沉不定的脸，身后跟着一名面无表情的军士。王主审手中拿着一份文书，看向楚明昭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楚明，督帅有令。”王主审清了清嗓子，展开文书念道，“查考生楚明，武举之中，纵马惊扰看台，虽情有可原，然扰乱考场秩序属实。念其揭露毒针有功，功过相抵。着即免去武举资格……”
楚明昭的心猛地一沉。免去武举资格？那她重生以来的所有谋划，岂非付诸东流？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然，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北境烽燧堡巡边校尉一职尚有空缺。”王主审的话锋陡然一转，“督帅念你箭术尚可，枪法亦有根基，特擢升为巡边校尉，即日赴漠北烽燧堡上任！不得延误！”
巡边校尉？漠北烽燧堡？
楚明昭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峰回路转！虽然失去了武举晋身的阶梯，却直接获得了军职！而且是直面狄戎的前线！这……是萧凛的手笔！他到底想做什么？试探？流放？还是……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战场？
王主审将一份调令文书和一枚小小的、触手冰凉的青铜虎符令牌塞进楚明昭手中。令牌入手沉重，虎口獠牙的造型硌着掌心，透着一股铁血杀伐的气息。背面那个深刻的“凛”字，更是如同烙印般滚烫。
“拿着吧，小子。”王主审的语气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漠北……那可不是京城的花花世界，是真正会死人的地方。自求多福。”说完，他不再看楚明昭，转身带着军士匆匆离去，仿佛这间牢房是什么不祥之地。
牢门再次被锁上。
楚明昭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虎符令牌和调令文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令牌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漠北……烽燧堡……
前世，正是在那里，萧凛遭遇了他军旅生涯中第一次惨败，也正是在那场败仗之后，她为了救他，擅自调兵，埋下了最终被诬陷通敌的祸根！火牛阵冲垮了城墙，狄戎的铁蹄踏碎了边关的安宁……
【检测到关键地名‘漠北烽燧堡’！触发关键词！】
【检测到关键物品‘萧凛虎符（子令）’！信息关联中……】
【战场数据库部分解锁！漠北地形图载入中……】
【叮！新手任务‘武举扬名’（伪）完成！奖励发放：技能点x1！】
【解锁新技能：‘战场预判’（初级）！可预览5秒后战场局部动态！】
冰冷的机械音伴随着一连串的提示在脑中响起。楚明昭的意识深处，那巨大的青铜卷轴“山河社稷图”再次浮现！卷轴之上，不再是校场的模型，而是一片辽阔、苍凉、被风沙侵蚀的戈壁与连绵山脉！山脉隘口处，一座孤零零的烽燧堡被着重标记出来，周围的地形、沟壑、可能的路径……如同烙印般瞬间刻入她的脑海！
同时，一股新的信息流涌入——关于狄戎火牛阵的弱点！那看似无坚不摧的狂暴牛群，其指挥的核心，在于牛尾上绑缚的、浸染了特殊油脂的火把！那是控制牛群冲锋方向和保持阵型的关键信号！
楚明昭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漠北！烽燧堡！火牛阵！这哪里是流放？这分明是萧凛抛出的一个饵！一个裹着剧毒的、却也是她无法拒绝的饵！一个让她重回前世梦魇之地，去直面、去改写命运的机会！
她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虎符令牌，指腹摩挲着那个深刻的“凛”字。令牌的寒意似乎顺着指尖蔓延，与腰腹间那永恒的幻痛交织在一起，却再也无法让她感到恐惧，反而点燃了胸腔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就在这时，牢房外幽暗的通道尽头，隐约传来一道极其低沉、却清晰穿透了厚重墙壁的嗓音。那声音似乎是在吩咐守卫，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给他备匹快马。告诉他，漠北的风沙利得很，别…死得太快。”
是萧凛！
楚明昭猛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冰冷的牢房墙壁隔绝了视线，却无法隔绝那声音里蕴含的、近乎残忍的期待和深不见底的复杂。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枚虎符令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萧凛，你在等我吗？
等我再次踏入那烽火连天的战场？等我用楚家的枪，去破你的局？去改写你亲手为我写下的结局？
很好。
漠北的风沙，我来了。这一次，看看到底是谁的命更硬！
喜欢将军夫人？不，本将要做镇国侯！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将军夫人？不，本将要做镇国侯！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