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锥心的冰冷。
不是废弃驿站里那种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而是纯粹的、裹挟着雪粒冰晶的北境寒风,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的剔骨小刀,疯狂地切割着楚明昭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厚重的、沾满污泥和雪水的破毡衣(在驿站杂物堆里勉强翻出的“御寒之物”)形同虚设,根本无法抵挡这天地之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雾,吸入肺腑的空气如同冰渣,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她伏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体深深陷入刚没过小腿的积雪中,如同一只濒死的雪狐,极力蜷缩着,试图减少暴露在寒风中的面积。左腹那道被凰焰之力粗暴弥合的骨裂,在极寒和剧烈逃亡的双重折磨下,闷痛已化为尖锐的钢针攒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撕裂她的意识。
身后,那座吞噬了刀疤脸的腐朽驿站,早已隐没在狂舞的风雪帷幕之后,只留下模糊扭曲的轮廓。然而,那致命的危机感并未远离,反而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她的灵魂!
两个!追兵只剩两个!那个眼神阴鸷如毒蛇的汉子,还有那个稍矮些、声音沙哑的!
刀疤脸的消失(是死是活?她无暇顾及)并未让追捕停止,反而激起了剩下两人更凶残的杀意!他们像两条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循着她仓皇逃窜时在雪地上留下的、虽然被新雪不断覆盖却依旧无法完全抹除的浅淡足迹和……那几点无法抑制咳出的暗红血渍,死死咬在身后!
距离在拉近!她能清晰地听到风雪中传来的、对方粗重而充满杀意的喘息,还有那踩踏积雪发出的、如同催命鼓点般的“咯吱”声!
“妈的……这小崽子属耗子的……真能钻……”沙哑的抱怨声穿透风雪,带着浓重的喘息和不耐烦。
“闭嘴!仔细看脚印!他受伤了!跑不远!头儿折了,不把他脑袋带回去,咱俩都得死!”阴鸷汉子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残酷,“分开!你左我右!包抄前面那片乱石坡!他肯定躲那儿去了!”
脚步声瞬间分开,一左一右,如同两道致命的绞索,朝着楚明昭藏身的这片被巨大风化石柱和积雪灌木丛遮掩的低洼区域,急速合围而来!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瞬间淹没了楚明昭!前有乱石陡坡,后有追兵包抄!体力早已透支,伤痛如同附骨之疽,玉簪带来的那股短暂爆发力量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脆弱的经脉里疯狂搅动!山河社稷图系统彻底沉寂,识海一片死寂的冰寒。手中的羊皮地图和染血休书,此刻如同沉重的枷锁,冰冷地提醒着她肩负的血仇与隐秘,却也带来了更深的无力感。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冰原上?像只野狗一样被猎杀?
不!绝不!
父皇扑向火海的决绝……母亲塞入玉簪时眼中的不舍……楚寰将军的名字……还有……那封染着两世鲜血的休书……无数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濒临溃散的意志上!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混合着滔天恨意与不甘的狠戾,如同被强行点燃的残火,轰然在她胸腔中炸开!她眼中爆发出孤狼濒死反噬般的凶光!染血的右手猛地探入怀中,死死攥住了那支滚烫的玉簪!簪头凤凰的纹路在风雪中似乎流转着微不可查的赤金!
拼了!就算死,也要撕下他们一块肉!
她屏住呼吸,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蓄积着最后一丝同归于尽的力量,目光死死锁定左侧风雪中那道越来越近的、稍矮些的身影!那是她唯一可能拼掉的目标!
就在那沙哑汉子踏过一块被积雪半掩的岩石,距离她藏身的雪窝不过数丈之遥,狞笑着举起手中雪亮弯刀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嗤——!
一道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楚明昭藏身雪窝侧后方的、一根巨大风化石柱的阴影里激射而出!
快!准!狠!
目标并非楚明昭,而是——那个举刀的沙哑汉子!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皮肉筋骨的闷响!
沙哑汉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一支通体乌黑、只有三寸长短、尾羽是诡异暗红色的无翎弩箭,正深深钉在他的心脏位置!箭尾兀自微微颤动!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厚厚的积雪中,溅起一片猩红的雪沫!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谁?!”右侧包抄而来的阴鸷汉子目睹同伴瞬间毙命,亡魂大冒!惊骇的怒吼穿透风雪!他猛地刹住脚步,身体如同受惊的猎豹般伏低,手中的弯刀横在胸前,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毒蛇般疯狂扫视着弩箭射来的方向——那片巨大的风化石柱群!
风雪狂舞,石柱林立,阴影幢幢,如同蛰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幽灵。
死寂!只有风雪的呜咽和沙哑汉子尸体旁,鲜血汩汩流出融化了积雪的细微“滋滋”声。
楚明昭的心脏也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谁?是敌是友?是另一波追兵?还是……?
她蜷缩在雪窝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冰冷的雪水浸透了破毡衣,寒意刺骨,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阴鸷汉子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吓破了胆,不敢再贸然上前。他死死盯着石柱阴影,眼神惊疑不定,身体紧绷如弓弦,缓缓地向后挪动脚步,试图拉开距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咻——!”
又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这一次,却是从完全相反的方向——楚明昭藏身雪窝的斜前方、一片被积雪压弯的枯木丛中射出!
目标——正是那如临大敌的阴鸷汉子!
阴鸷汉子反应极快!怒吼一声,身体猛地向侧后方翻滚!动作狼狈却异常迅捷!
嗤啦!
乌黑的短弩箭擦着他的肩胛飞过,带起一溜血线和破碎的皮裘碎片,深深钉入他身后的雪地里!
“啊!”阴鸷汉子发出一声痛呼,眼中凶光彻底被恐惧取代!不止一个!对方至少有两人!而且配合默契,一明一暗,封死了他的退路!
“撤!快撤!”他再也顾不得追杀楚明昭,也顾不得寻找同伴的尸体,如同丧家之犬,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连滚带爬地亡命奔逃!身影很快被狂舞的风雪吞没。
风雪依旧在呜咽。石柱阴影和枯木丛中,再无声息。仿佛刚才那两记致命的冷箭,只是风雪中幻化出的索命幽灵。
楚明昭依旧蜷缩在冰冷的雪窝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混合着融化的雪水,沿着额角滑落,带来刺骨的冰冷。是谁?为什么要杀追兵?是救她?还是……灭口?
她不敢动,更不敢出声。握着玉簪的手心全是冷汗。未知,往往比已知的刀锋更加可怕。
时间在死寂的风雪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确认那两处阴影再无任何动静,直到自己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楚明昭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雪窝中爬了出来。
她踉跄着走到沙哑汉子的尸体旁。目光落在那支深深嵌入心脏的乌黑短弩箭上。箭身没有任何标记,唯有尾羽那抹诡异的暗红色,在惨白的雪地映衬下,如同凝固的鲜血,散发着浓烈的死亡和不祥气息。
她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恶心,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拔出了那支箭。冰冷的金属触感混合着血腥,让她浑身发颤。她将这支染血的诡异弩箭,连同那张冰冷的羊皮地图和染血休书,一起死死塞进怀中最贴身的位置。
此地不可久留!无论那隐藏在暗处的“黄雀”是谁,目的何在,这里都变成了更加凶险的死亡陷阱!
她最后望了一眼风雪中驿站模糊的轮廓,又看了一眼阴鸷汉子逃窜的方向,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劫后余生的疲惫。辨认了一下羊皮地图上大致的方向,楚明昭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迎着更加狂暴的风雪,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西北方——黑风岭的方向,踉跄而去。身影很快被无边的风雪吞没,只留下一行歪歪扭扭、很快被新雪覆盖的足迹,以及雪地上那滩迅速凝固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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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营地,篝火余烬,冰层之下。
篝火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和暖意,却无法驱散车厢内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阿娜尔蜷缩在车厢角落里,蜜色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鲜活,只剩下惊魂未定的苍白。她那双灵动的琥珀色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刚才萧凛那如同凶魔附体般的恐怖嘶吼和暴戾杀气,如同噩梦般烙印在她心里。
艾山大叔——商队的首领,一个身材敦实、满脸风霜、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西域汉子,正脸色铁青地守在车厢门口。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刀尖微微下垂,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车厢内那个依旧如同雕塑般僵坐的身影。几个精壮的商队护卫手持武器,沉默地围在车厢周围,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车厢内。
萧凛(或者说,那个被记忆碎片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染血的左手死死捂着剧痛翻涌的太阳穴,指缝间渗出冷汗和血丝混合的液体。右手则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着那块刻着折翼玄鸟的白玉珏!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温润的白玉捏碎!
他低垂着头颅,散乱的黑发黏连在包裹伤口的、被冷汗和血水浸透的麻布边缘。高大的身躯因剧烈的痛苦和内心狂澜的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喉咙深处,压抑着破碎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混乱!狂暴!无数的画面碎片在他被剧痛撕裂的识海中疯狂冲撞、旋转、试图重组!
……燃烧的、如同地狱熔炉般的赤金烈焰……一个悬浮在烈焰中的、模糊却异常纤细的身影……锁骨下方……一抹刺眼的、形如猛虎獠牙的朱砂色……胎记!
……冰冷巨大的祭坛……沉重的青铜虎符……一方散发着无尽怨毒与冰冷气息的暗黄绢帛……血诏!
……一扇轰然倒塌的玄黑军旗……粗粝的旗绳缠绕着……颈项……骨裂的脆响……那双眼睛……那双平静、绝望、却又带着一丝解脱般看着他的……眼睛!
……一方素白……染血的……休书!被死死攥在染血的掌心!那“休书”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
……还有……还有眼前这块白玉!这块刻着被折断翅膀玄鸟的玉珏!那断裂的痕迹……那姿态……
“呃啊——!”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挤出牙关!萧凛猛地抬起头!
一直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深处不再是空洞的迷茫,而是如同被强行凿开的冰层,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是足以颠覆世界的惊骇!是被尘封真相狠狠刺中的剧痛!是滔天的悔恨!是……一种被强行撕裂认知后、近乎疯狂的混乱与……暴戾!
他想起来了!不,不是全部!是碎片!是最关键、也最痛苦的碎片!
刑场!斩旗!那抹一闪而逝的胎记!是她!楚明昭!那个被他亲手……不,是被他亲手下令斩断军旗、导致旗绳绞杀的……人!那个他一直以为……只是将军府一个擅调兵马的罪将!
可那胎记!那虎符胎记!还有……那封他早已写下的、被他贴身藏在心口、试图在绝境中为她争得一线生机的……休书!
“昭……昭……”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巨大痛楚的音节,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染血的唇间滑出。这一次,不再是无意识的梦呓,而是带着被唤醒的、深入骨髓的烙印!
然而,这个名字唤起的,不仅仅是悔恨和剧痛!还有……血诏!那方蕴含着前朝末代帝王滔天恨意与血咒的暗黄绢帛!她……竟然是前朝皇室遗孤?!那个血诏要诅咒、要毁灭的……萧氏血脉?!
冰与火!悔恨与血仇!保护与毁灭!两股截然相反、却都深入骨髓的洪流,在他刚刚被强行凿开一丝缝隙的识海中疯狂对冲、撕咬!
“呃……”萧凛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紧攥着折翼玄鸟玉珏的右手猛地扬起,似乎要将这带来巨大痛苦和混乱的源头狠狠砸碎!但手臂举到半空,却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剧烈地颤抖着,无法落下。
“大个子……你……你想起什么了?”阿娜尔带着哭腔的声音怯怯地响起,带着恐惧和一丝残留的关切。
这声音如同投入狂乱漩涡中的一颗石子,让萧凛狂暴混乱的识海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他布满血丝、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双眸,缓缓转向角落里的阿娜尔。目光极其复杂——有尚未散尽的暴戾,有被强行按捺的痛苦,还有一丝……对眼前这个救了他、此刻却被吓坏的少女的……茫然与……一丝微不可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措?
他张了张嘴,喉咙如同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手中的玉珏依旧死死攥着,那折翼的玄鸟图腾,冰冷地硌着他的掌心,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和诅咒。
车厢外,风雪呼啸。艾山大叔紧握着弯刀的手心满是冷汗。车厢内,一个刚刚撕开记忆冰层一角的统帅,一个被吓坏的异域少女,一块冰冷的玉珏,构成了一幅无声而沉重的画面。那被唤醒的前尘,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随时可能冲破束缚,带来毁灭性的爆发。而楚明昭在风雪中踉跄的身影,萧凛在混乱中挣扎的灵魂,以及北境军营里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宿命棋子,在无边的风雪中,一步步走向未知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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