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良的请柬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荀纬心中漾开层层涟漪。赴宴前夕,他做了周密准备:将紧要之物贴身藏好,反复推演可能遇到的盘问与试探,甚至设想了最坏情况下的脱身之策。魏延伤势未愈,坚持要让王恪暗中随行接应,被荀纬婉拒——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他必须独自面对这场鸿门宴。
酉时将至,荀纬换上王恪找来的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儒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拘谨寒酸、却又勉强维持体面的落魄书生。他深吸一口气,走向位于宛城东南隅的蒯府。
蒯府门第不算极其显赫,却自有一股沉静雍容的气度。门房显然得了吩咐,并未因荀纬的寒酸而怠慢,恭敬地引他入内。穿过几重庭院,但见屋舍俨然,草木清幽,仆役举止有度,处处透着世家大族的底蕴。
宴设在一间雅致的花厅,烛火通明,席案已备。主位上端坐一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目光温润中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正是蒯良蒯异度。令荀纬稍感意外的是,席间并无其他宾客,仅有蒯良一人。
“荀安先生到了,快请入席。”蒯良起身相迎,笑容和煦,毫无架子。
荀纬躬身行礼,依言在下首坐下,姿态恭谨而不显卑微:“在下山野鄙人,蒙蒯公错爱,不胜惶恐。”
“呵呵,先生过谦了。”蒯良示意侍者布菜斟酒,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先生是汝南人士?不知师从哪位大儒?为何流寓至此?”
来了!荀纬心知试探开始,从容应答:“回蒯公,在下祖籍确在汝南,然家道中落,早年随叔父行商,四处漂泊,并未系统师从名儒,只是粗通文墨,聊以糊口。前番商队遭劫,与亲人失散,盘缠用尽,不得已在此暂居,代人书写,苟全性命。”他将预先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语气平淡,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落寞。
蒯良轻轻颔首,并未深究籍贯师承,转而谈起经史文章,从《春秋》微言大义到当世政论,话题广泛而深邃。荀纬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谨慎。他不敢显露过于精深的见解,以免引人怀疑,但又需展现出足够的学识底蕴,以符合“非寻常塾师”的评价。他引经据典时,多择取相对冷僻但确凿的典故,评论时事则力求客观中立,不偏不倚,偶尔流露出一点怀才不遇的感慨。
一番交谈下来,蒯良眼中欣赏之意渐浓,抚须笑道:“先生谈吐不俗,见识不凡,屈就于市井代笔,实乃明珠蒙尘。如今刘荆州坐镇荆襄,求贤若渴,以先生之才,若愿出仕,某愿代为引荐。”
荀纬心中警铃微作。招揽之意如此直白?是真心惜才,还是进一步的试探?他连忙放下筷子,起身拱手,面露惶恐之色:“蒯公厚爱,在下感激涕零!然在下才疏学浅,于军政大事一窍不通,且闲散已久,恐难当重任。能得一隅安身,温饱度日,于愿足矣。”
蒯良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强求,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只是这乱世之中,欲求一隅安身,亦非易事。先生非常人,当知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
这话似有所指,荀纬心中凛然,面上却故作茫然:“蒯公教诲的是。在下只求安稳,若风雨来袭,避之则吉罢了。”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缓和不少。蒯良话锋一转,仿佛闲谈般提起:“近日北边许都,可是热闹得很呐。”
荀纬执杯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恢复自然,附和道:“哦?在下僻处宛城,消息闭塞,不知蒯公所指何事?”
“曹孟德班师回朝,本是喜庆,不料却掀起一场风波。”蒯良慢悠悠地品着酒,“听闻其麾下重臣荀文若,竟涉嫌通敌,已被羁押。许都上下,震动不小。”
荀纬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故作惊讶:“荀令君?这……这怎么可能?荀令君素有贤名,怎会行此不轨之事?莫非是……小人构陷?”他适当地表现出一个普通士人对名臣蒙冤的惋惜与疑惑。
蒯良观察着荀纬的反应,淡淡道:“是否构陷,尚未可知。然则庙堂之事,云谲波诡,真假难辨。只是荀文若一去,曹营内部,怕是要有一番动荡了。于我荆州而言,不知是福是祸。”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问道,“先生自北而来,可曾听闻许都还有其他什么趣闻?”
荀纬心中雪亮,这才是今晚宴会的核心!蒯良真正感兴趣的,或许并非他这个小人物,而是想通过他这个“自北而来”的人,探听许都的真实情况,尤其是与荀彧案相关的内幕!荆州与曹操关系微妙,许都的权力变动直接影响荆州战略,蒯良作为刘表谋主,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情报来源。
他斟酌词句,谨慎答道:“在下离开汝南已久,途中多为乡野小道,对许都近事,实不知情。只隐约听得路人闲谈,说曹司空用兵如神,大败张绣,凯旋而归……至于朝中大事,非我等小民所能知悉。”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自身与许都近期风波彻底切割开来。
蒯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随即笑道:“也是,市井流言,多有不实。罢了,不谈这些了,免得扰了酒兴。”
接下来的时间,蒯良不再提及敏感话题,只与荀纬谈论些南阳风物、古籍轶事,气氛重新变得轻松。宴毕,蒯良亲自将荀纬送至府门,赠予一些银钱绢帛,言称“聊表心意,资助笔墨”,态度依旧客气。
荀纬再三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躬身道谢后,转身融入宛城的夜色中。
走出蒯府很远,确认无人跟踪后,荀纬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今晚这场宴会,看似平和,实则机锋暗藏,凶险程度不亚于刀光剑影。蒯良的老辣与深不可测,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蒯良是否看出了什么?荀纬无法确定。对方或许只是例行试探,或许已对他身份起疑但暂时按兵不动。那关于荀彧的话题,是随意提起,还是意有所指?
无论如何,经此一事,荀纬明白,自己在宛城已不可能完全隐匿。蒯良的目光如同探灯,至少已经照亮了他所在的大致区域。他必须更加小心,同时也要加快步伐,要么尽快找到更安全的藏身之所,要么……就必须利用这微妙的关注,为自己谋取更大的活动空间和主动权。
回到王恪家中,魏延急切地询问情况。荀纬简略告知,略去了荀彧的部分,只言蒯良确有招揽之意,但被自己婉拒。
“蒯异度此人,智谋深远,他既注意到你,福祸难料。”魏延眉头紧锁,“荀兄弟,此地恐怕不宜久留了。”
荀纬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坚定:“文长兄,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既然已被卷入漩涡,不如顺势而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那张都尉的罪证。唯有掌握主动,方能在这乱局中,寻得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案头那些关于张都尉的零碎线索。宛城的这盘棋,他必须下得更快、更狠。而蒯良的这次夜宴,或许意外地,成了催促他落子的钟声。探索与求生,在更高的风险中,同步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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