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太师鲁国公蔡京的府邸深处，那间戒备森严、藏书万卷亦藏匿无数机密的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书卷、顶级墨锭与名贵沉香混合的沉重气息，一如往昔，但今夜，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决绝与算计。
蔡京并未倚靠在惯常的软榻上，而是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他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居家常服，银白的发丝在灯下泛着冷光，皱纹密布的脸上，那双老眼却异常清醒锐利，不见丝毫疲态。他的儿子，刚刚被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即将西行出任宣抚副使的蔡攸，恭敬地坐在下首，但眉宇间却无往日的谄媚与拘谨，反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与野望。
“父亲，”蔡攸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热切，“西行之事已定，圣旨已下，儿臣不日便将启程。”
蔡京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方温润的古玉镇纸，声音平淡无波：“嗯。此番西去，非同小可。秦桧那边，做得还算干净？”
“父亲放心。”蔡攸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会之（秦桧字）机敏，言语恰到好处，太子果然入彀。康王、信王那两个黄口小儿，只道是将儿臣排挤出京，正中我们下怀。还有那张邦昌，自作聪明献上募兵之策，却不知正为我们提供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的绝佳由头！”
蔡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更多的是审慎：“西北非是东京。种师道、刘法那些人，皆是百战宿将，未必服你。党项、吐蕃，更非朝中这些文人，可任由你摆布。你待如何？”
蔡攸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父亲教诲的是。儿臣岂是那等无谋莽夫？此番西去，儿臣并非要立刻与种、刘等将争权，亦非真要立刻扫平西陲。首要之事，乃是立足！”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变得愈发清晰而坚定：“朝廷允我募兵，此乃天赐良机。儿臣已命人先行一步，携重金前往秦凤、熙河各路，招募骁勇流民，更可暗中收编部分不受重用的蕃兵。粮饷方面，除朝廷拨付外，西边盐铁茶马之利，亦可设法掌控。有兵有粮，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其次，”蔡攸声音更沉，“白云观‘影刃’之精锐，诸葛先生之谋略，此乃我等独有之利器。儿臣已计划，将‘影刃’核心逐步西迁，以西北为基，继续锤炼扩张。有他们在暗，可为我监察将校、刺探敌情、甚至……”他做了一个微妙的手势，“清除异己。有诸葛先生坐镇幕后运筹帷幄，何愁大事不成？”
蔡京静静地听着，手指停止了摩挲镇纸：“你之志，仅在做一个拥兵自重的边帅？”
蔡攸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父亲：“父亲明鉴！东京虽好，然如今官家心思难测，太子暗弱，康王渐露峥嵘，童贯跋扈，朝中敌手环伺。我蔡家虽显赫，然根基皆系于圣眷一念之间。父亲年事已高，一旦……儿臣恐难以独木支撑。西北地广，虽苦寒，却可远离东京是非漩涡！若能在西陲经营得当，手握强兵，据守险要，则进，可效仿东汉州牧，静观天下变局；退，亦可为一方诸侯，保我蔡氏一门富贵绵长，不必再看他人脸色！此次西行，儿臣……便不再做回京之想了！”
这番话，可谓大逆不道，却赤裸裸地揭示了蔡攸的野心和对朝廷未来的悲观预期。他要去西北，不是临时出差，而是要去开辟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独立王国，为蔡家预留一条真正的退路。
蔡京沉默良久，书房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他并未斥责儿子的“狂妄”，反而缓缓道：“你看得倒比许多人远些。如今北边与金辽纠缠，胜负难料，国内花石纲等事已惹得天怒人怨，西军虽劲，却分散于各将之手……这东京的繁华，确是如同建在沙堆之上。”
他抬起眼，目光如电，直视蔡攸：“既然你已决意，那便去做。但要记住，欲成非常之事，需有非常之忍。初期务必低调，广积粮，缓称王。结交当地豪强，笼络军中可用之才，对种师道等老将，面上务必恭敬，暗中徐徐图之。切不可急于求成，惹来朝廷猜忌和边将反弹。”
“儿臣谨记父亲教诲！”蔡攸重重顿首。
“府中库藏，你可支取部分，以为初始之用。”蔡京淡淡道，这已是极大的支持。“朝中之事，有为父在，尚可为你周旋一段时日。但日后……便要靠你自己了。”
“多谢父亲！”蔡攸知道，这是父亲对他计划的最终认可和投资。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交汇，再无多言，却已交换了千言万语，完成了一次决定家族未来走向的密谋。这一刻，不再是简单的父子，更像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与野心勃勃的继承者之间的一场权力交割和战略同盟。
蔡攸退出书房时，东京的夜空繁星点点。他回头望了一眼父亲书房那扇依然亮着灯的窗户，又转头望向西方漆黑的夜空，心中再无犹豫，只有一片开拓基业的炽热与决绝。他知道，他再也不会以臣子的身份回到这座繁华却危险的帝都了。他的未来，在那片广袤而充满挑战的西北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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