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枪试射成功的狂喜之后，“天工院”并未沉浸在功劳簿上。李岩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成功的样品与稳定、批量产出的制式装备之间，横亘着一条名为“工业化”的巨大鸿沟。首支步枪的成功，更多地依赖于墨衡、石老蔫等顶尖匠人呕心沥血的个人技艺，这种不可复制的“艺术品”模式，无法支撑起他未来的宏图。
次日，他便将核心成员召集至那间摆放着初代步枪的密室。桌上，除了那支功勋步枪，还多了一堆零件——是工匠们依照同一图纸，各自打造的同款枪机部件。
“墨衡，将这些零件，尝试互换组装。”李岩下令。
墨衡依言操作，很快，他的额头便沁出了汗珠。这些看似一模一样的零件，细微处总有差别：这个击针稍长，那个闭锁凸笋略厚，导致它们无法在另一支步枪的机匣上顺畅安装。最终，他能完整互换的部件，十不存一。
现场的气氛从兴奋变得凝重。工匠们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了每一件作品都带着独特的个人印记，从未觉得这有何问题。
“看到了吗？”李岩拿起一个无法通用的击针，声音沉静却重若千钧，“诸位技艺超凡，能造出如此神兵，本王深感敬佩。但，若战场上，一名士兵的步枪坏了，他必须找到打造这支枪的原工匠才能修复，或者必须从成千上万个相似却不通用的零件里，去碰运气寻找能匹配的一个……结局会如何？”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需要的不再是独一无二的绝世神兵，而是成千上万支一模一样，每一个零件都可以任意互换的杀敌利器！这，就是标准化！”
标准化！这个词如同惊雷，在工匠们心中炸响。他们第一次意识到，极致的手工技艺，在规模化战争面前，可能是一种瓶颈。
“而要实现标准化，”李岩走到窗前，指向远处轰鸣的水力锻锤，“我们需要更强大、更精准的手！ 一双不知疲倦、永远稳定、分毫不差的‘铁手’！”
他正式宣布，成立“精工坊”，由墨衡暂领，王铁锤、石老蔫及各组顶尖大匠悉数调入。首要任务，不再是生产步枪，而是打造能生产步枪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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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床攻坚战”就此打响。
李岩没有直接画出现代车床的复杂图纸，那无异于天书。他从最基础的理念和结构讲起。
第一关：基准平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之基，在于平。”李岩要求王铁锤，不惜一切代价，铸造一块绝对平整的铸铁平台。
这看似简单的要求，却难如登天。巨大的铁板在冷却过程中必然变形。王铁锤带着徒弟们，尝试了无数次，调整铁水成分、改变浇注方式、设计复杂的支撑模具，甚至发明了“刮研”法——用三块铁板互相刮削，寻找最基准的平面。当第一块用刀尺检验时，仅在微观缝隙处透出极细微光线的平台最终完成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拥有了衡量万物的“尺”。
第二关：动力与传动。
依托后院那条湍急的引水渠，一座更坚固、更庞大的水车被建立起来。李岩设计了一套包含大小齿轮的增速箱，将水车缓慢而强大的扭矩，转化为机床主轴所需的高转速。齿轮的啮合是难点，稍有偏差便噪音震天甚至卡死。工匠们靠着最朴素的“修形配研”方法，一点点打磨齿形，直到传动平稳如丝。
第三关：核心结构——导轨与丝杠。
这是机床的灵魂。李岩画出了V形导轨和梯形丝杠的示意图。为了得到一根平直的导轨，王铁锤采用了“淬火调直”的笨办法，将烧红的铁条反复捶打、淬火、校验，不直再加热再调……循环往复，直到其直线度达到要求。
而丝杠的加工，更是考验着极限。没有专门的螺丝车床，石老蔫凭借李岩讲解的原理，制作了一把“梳形刀”，将其固定在刀架上，利用水车带动一根精铁棒缓慢旋转，再通过一套复杂的杠杆和棘轮机构，控制刀架沿着导轨匀速移动，在铁棒上“啃”出了第一根粗糙但可用的梯形螺纹。这根丝杠，成为了后续所有精密丝杠的“母机”。
第四关：刀架与夹具。
一个能够稳定夹持刀具、并能进行微进给的刀架被设计出来。同时，用于固定工件的卡盘、虎钳等夹具也陆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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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当所有部件组装完毕，一台结构古朴、却凝聚着这个时代最高智慧与工艺的水力驱动原始车床，赫然出现在“精工坊”中央！
通水试验那天，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闸门提起，水轮转动，通过齿轮箱增速，主轴发出平稳的嗡鸣。王铁锤将一根粗铁棒用卡盘固定，石老蔫操控刀架，将一把磨得锋亮的车刀缓缓抵近旋转的工件。
“嗤——”
一阵清脆的切削声响起，灼热的铁屑如同蓝色的流火，连续不断地从刀尖倾泻而下！铁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规整、光滑！
当车刀走完全程，王铁锤用卡尺测量那根铁棒，两端的直径差异，微乎其微！远超任何手工打磨能达到的精度！
“成了！成了！”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整个精工坊瞬间被狂喜淹没！工匠们抚摸着这台轰鸣的机器，如同抚摸神迹。他们亲手创造了能创造工具的工具！工业的种子，就在这切削声中，悄然破土。
李岩看着这台粗糙却意义非凡的机床，沉声对墨衡道：“以此为基础，仿制改进，我要你尽快造出专用的镗床、铣床！步枪的量产，始于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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