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将停车场里浑浊的空气隔绝在外。车内一片死寂，只有手机听筒里张浩急促的呼吸声还在继续。
“……鹏哥？你在听吗？孙教授语气很严肃，这事要是坐实了，别说优秀毕业设计，学位都可能受影响！肯定是钱伟那个王八蛋搞的鬼！”
苏鹏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过他毫无波澜的脸，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没有立刻回应张浩的慌乱，而是缓缓将车驶出车位，汇入夜晚的车流。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透过车载蓝牙传出，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涟漪，“你把孙教授发的通知原文，还有群里其他人的反应，截屏发给我。另外，我们所有的原始数据，包括线上问卷后台记录、线下访谈的签字文件、市场采购票据、模型迭代的每一个版本备份，都在哪里？”
“原始数据……大部分电子档都在公司服务器加密盘，备份在我和你电脑也有。纸质文件、访谈记录和票据都在公司档案柜。模型版本……git上有完整记录。”张浩被他冷静的语气感染，稍微镇定下来，语速依然很快。
“好。”苏鹏目光扫过后视镜，变道，转弯，方向却不是回家的路，“你现在立刻回公司，用你的权限，把服务器上所有相关原始数据打包，加上时间戳和哈希校验。纸质文件全部整理出来，列好清单。我半小时后到。”
“明白！”
挂断电话，苏鹏一脚油门，车子加速驶向创业园区的方向。他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那是一种被触及底线后的冰冷。商业竞争，手段卑劣他尚可视为常态，但将战火引向学术领域，企图从根本上摧毁他数年苦读的成果，这已经越界太多。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快速拨通了周芳的电话。
“周芳，睡了么？”
“还没，苏总，正在核对艺术展的物料清单。”周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计划有变。你现在联系赵阳，让他不管用什么方法，明天上午保证艺术展布场工作按计划进行，所有环节不能乱。你本人，明天一早，代替我去接洽提前到场的部分媒体，安抚情绪，一切按照我们既定的‘不回应、不解释、只展示’原则。”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周芳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苏总，是出了什么事吗？您明天……”
“我这边有点突发状况需要处理，明天下午三点前，我会准时赶到布展现场。”苏鹏没有细说，“记住，艺术展是我们的基石，不能有丝毫动摇。交给你们了。”
“……明白。您放心。”周芳没有多问，干脆利落地应下。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苏鹏快步上楼，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张浩已经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数据流不断滚动。
“鹏哥！”看到苏鹏进来，张浩立刻起身，“电子数据正在打包。纸质文件我这就去档案室整理。”
“一起。”苏鹏脱下外套扔在椅子上，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走向档案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办公室里只剩下翻阅纸张的沙沙声、键盘敲击声和偶尔低声确认信息的交谈。苏鹏和张浩像两个沉默的矿工，在故纸堆和数字海洋里，一寸寸挖掘、筛选、整理着能证明清白的证据。每一份带着受访者签名的调研问卷，每一张来自正规渠道的采购发票，每一次模型参数调整的git提交记录，都是回击诬告最有力的子弹。
凌晨三点，所有的电子和纸质材料分门别类，整理完毕，装了满满三个大号文件箱和一个加密移动硬盘。
张浩瘫在椅子上，长长吁了口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妈的，这下看孙教授还能说什么！咱们这数据，比脸还干净！”
苏鹏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沉睡的城市，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他的脸上看不出彻夜未眠的憔悴，只有一种经过淬炼后的冷硬。
“浩子，你去里面休息室睡两个小时。”他转过身，语气不容拒绝，“五点半，我们出发去学校。”
“鹏哥，那你……”
“我还有些细节要再核对一遍。”苏鹏走回办公桌，打开了那份厚厚的商业计划书终稿。
清晨五点半，天光微熹。苏鹏和张浩带着沉重的文件箱，准时出现在孙教授办公室所在的学院大楼外。清晨的校园静谧安宁，与商场搏杀的残酷仿佛是两个世界。
孙教授是一位治学严谨、在业内德高望重的学者，同时也是商学院里少数对学生创业持开放态度的老师之一。他看到苏鹏和张浩，以及他们脚边那显眼的文件箱时，严肃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进来吧。”他推了推眼镜，让开门。
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孙教授没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题：“苏鹏，张浩，我收到实名举报邮件，指控你们‘寒初’项目组，为迎合资本市场故事，在毕业设计的数据采集、市场分析及财务预测模型中，存在系统性造假行为。邮件内容……很具体。”
苏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三个文件箱和移动硬盘放到孙教授宽大的办公桌上，然后递上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条理清晰的资料目录。
“孙教授，”苏鹏的声音因为熬夜有些沙哑，但目光清明坦荡，“这是我们‘寒初’项目自立项以来，所有的原始数据、调研过程记录、模型构建迭代日志以及相关的全部佐证材料。电子文件已打包，带有时间戳和哈希值，可供随时校验真伪及完整性。纸质文件也全部在此。”
他看着孙教授略显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我们欢迎任何基于事实的审阅和质疑。‘寒初’不仅是我和张浩的毕业设计，更是我们倾注了心血、在市场中真实运营的事业。它的每一个数据，都经得起检验。”
孙教授的目光在苏鹏平静却坚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那堆积如山的材料，最终落在了那份详尽的目录上。他拿起目录，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起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张浩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时偷偷看向苏鹏。苏鹏却只是垂着眼睑，站得笔直，像一棵任凭风吹雨打却根系深扎的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孙教授看得很慢，很仔细，不时会抽出一份纸质文件对照，或者让苏鹏解释某个数据采集的具体方法和样本选择依据。苏鹏对答如流，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误。
当孙教授终于放下最后一份文件，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时，窗外的阳光已经颇为刺眼。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苏鹏的目光里，之前的审视和疑虑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赞赏和惋惜的复杂情绪。
“材料很扎实，过程记录也很完整。”孙教授缓缓开口，“从学术规范的角度，我暂时没有发现你们有造假的行为。”
张浩猛地松了口气，几乎要虚脱。
“但是，”孙教授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苏鹏，你应该清楚，举报信本身，以及它所引发的关注，已经构成了事实上的影响。学术委员会那边，我需要一个更正式的说明。而且，你将一个商业项目直接作为毕业设计，本身就存在争议，现在又卷入这种是非……”
“我明白，孙教授。”苏鹏微微躬身，“会给您和学院一个正式的、详细的书面说明。至于争议，”他抬起头，眼神没有任何闪躲，“我认为，商学院的价值在于经世致用。‘寒初’或许不完美，但它是在真实市场中搏杀出来的案例，它的成功与挫折，它的数据与模式，对学术研究的价值，未必低于一个纯粹虚构的模型。我们愿意接受任何基于事实的检验和讨论。”
孙教授看着他，良久，摆了摆手：“先把书面说明给我。你们……先去忙吧。今天的事情，我会按程序处理。”
“谢谢孙教授。”苏鹏再次躬身，然后示意张浩，两人抱起那些沉重的文件箱，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走到楼外，炽热的阳光扑面而来。张浩几乎要仰天长啸，却被苏鹏一个眼神制止。
“鹏哥，咱们这算是……过关了？”
“只是第一关。”苏鹏抬头，眯眼看了看太阳，阳光在他眼底映出金色的光点，却驱不散那深处的凝重，“学术委员会的质疑不会这么快平息，钱伟的手段也不会仅止于此。而且……”
他顿了顿，拿出手机，屏幕上有周芳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苏总，布展现场一切按计划进行。陈玥女士助理刚刚确认，下午三点，她会准时到场。另外，注意到现场外围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疑似记者，赵阳已经派人盯着了。】
苏鹏收起手机，看向张浩，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走吧。真正的战场，在下午三点。”
他拉开车门，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简短，坚定，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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