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会结束后的日子，像在沼泽里跋涉，每一步都带着不确定的沉重。苏鹏把自己按在图书馆的座位上，面前摊开的《运营管理》教材字迹模糊，公式和图表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的网格。他知道自己必须专注，为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更为了那个悬而未决的裁决。可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行政楼，飘向那间决定他命运的小会议室。
张浩看他魂不守舍，递过来一瓶冰水：“鹏哥，别想了，该咋样咋样。”
苏鹏拧开瓶盖，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份焦灼。他点点头，没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本，试图用知识的密度填满内心的空隙。
第三天下午，一堂枯燥的专业课刚结束，学生们鱼贯而出。苏鹏正低头收拾笔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嘈杂的教室里并不起眼，却像一道电流击中了他。他掏出来，屏幕上“辅导员李老师”的名字跳动着。
心脏骤然收紧，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留下冰凉的指尖。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屏着呼吸，快步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教学楼外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李老师。”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苏鹏啊，”电话那头，李老师的声音传来，语调比预想中要轻松一些，“在哪儿呢？说话方便吗？”
“方便的，老师您说。”苏鹏握紧了手机，金属外壳硌着掌心。
“评审会的结果刚出来，”李老师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系里考虑到你情况的特殊性，以及你提交的材料确实展现了你在极端困难下维持学业的努力和一定成果，经过慎重讨论，决定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
苏鹏屏住呼吸，感觉周围的嘈杂瞬间远去，只剩下耳机里清晰的话语和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处理意见是，”李老师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对本学期的缺勤和缺席考核，给予通报批评，会计入档案。但同时，准许你通过暑期特殊考核的方式，补足缺失的学分。”
机会！苏鹏的心猛地落回实处，随即又被新的压力攫住。暑期特殊考核…
“具体来说，”李老师继续解释道，“你需要在这个暑假，完成指定的三门核心课程的强化学习和最终考核。形式可能是高强度的暑期班配合高难度的结业考试，也可能是指定课题的深度研究和答辩，具体要求由任课老师定。只要通过这些考核，达到标准，这学期的学分就算你拿到了，不影响毕业进度。”
一股混杂着巨大 relief 和沉重压力的热流席卷了他。通报批评，他认了；暑假的地狱模式，他也有了心理准备。重要的是，路还在，没有被彻底堵死。
“谢谢！谢谢李老师！谢谢系里各位老师！”苏鹏连声道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哑。
“苏鹏，”李老师的语气严肃起来，“这个机会是破例，也是最后通牒。暑假的任务会非常重，你必须投入全部精力，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如果通不过，那就真的没有下次了，明白吗？”
“我明白！李老师，请您和系里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绝不会浪费这次机会！”苏鹏语气斩钉截铁，像在立下军令状。
结束通话，苏鹏还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在初夏略显灼热的阳光下站了许久。手机屏幕暗下去，他才缓缓放下手臂，掌心一片湿冷。他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过去几天，甚至是过去几个月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全部排出。
他没有立刻返回图书馆，也没有回寝室，而是独自走到教学楼后僻静的小花园，在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脚边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他需要一点时间，独自消化这个迟来的、带着附加条件的好消息。
通报批评像一枚烙印，会留在他的档案里。暑假的特训，意味着他原本可能想去溪州多待几天的计划彻底泡汤，意味着他必须在那有限的时间里，攻克比正常学期更难啃的硬骨头。
但，他保住了学籍，赢得了继续前行的资格。
他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心跳彻底平复，才拿出手机。他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看着浪寒初的名字，思索着该如何告诉她这个消息。他不想渲染过程的艰难，只想分享这个结果，以及随之而来的、新的挑战。
他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
“学校这边有结果了。给了次机会，暑假要补几门课，通过就没事。”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决心：
“这个暑假得闭关修炼了。”
消息发出去后，他握着手机，目光落在那些斑驳的光影上，等待着。
几乎没让他等待，视频通话的请求界面就骤然亮起，嗡鸣着震动起来。
苏鹏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调整了一下坐姿，才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浪寒初的脸出现在画面里。她靠在病床摇起的枕头上，背景是静心苑病房熟悉的米白色墙壁。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下巴尖尖的，但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正专注地看着他。看到他接通，她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牵起一个极其浅淡，却异常清晰的弧度。
她没有问“过程辛苦吗”，也没有说“太好了”之类的客套话。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然后，很轻很轻地说：
“嗯。”
就在苏鹏以为这短暂的视频即将结束时，画面忽然晃动了一下。他看到浪寒初似乎调整了一下手臂的角度，手机镜头随之偏移。然后，他惊讶地看到，她一只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努力举着手机，身体开始缓慢地、带着明显的滞涩和颤抖，向上用力——
她竟然，试图从靠坐的姿态，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苏鹏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向前倾身，仿佛这样就能穿过屏幕去扶住她。
画面在晃动，他能看到她纤细的手臂在用力支撑，指节绷紧，额角迅速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她的腿显然还无法完全支撑体重，整个起身过程缓慢而艰难，充满了挣扎的痕迹。
但最终，她真的，摇摇晃晃地，站住了。虽然只是片刻，虽然身体还在微不可察地晃动，需要倚靠着床沿维持平衡。
她站在窗前，背后是窗外透进来的光，勾勒出她单薄却倔强的轮廓。她微微喘着气，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粘在颊边。她抬起头，重新看向镜头，那双因为用力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分享，直直地望进苏鹏眼里。
苏鹏看着屏幕里那个摇摇欲坠却又顽强站立的身影，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混合着疲惫与成就感的细微光采，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焦虑，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都被这个无声的画面冲刷、抚平。
他看着她，终于也慢慢地，露出了一个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舒展的、带着复杂湿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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