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苏鹏将车停在熟悉的老旧小区楼下。他习惯性地抬头，12楼父母家的窗户亮着灯，而正下方的11楼，浪寒初家的窗户也透出温暖的光晕。仅仅一层楼板之隔，却仿佛隔着数年的时光和一场大病带来的沟壑。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以邻居身份踏入11楼是什么时候了。是高中某个周末去问题目？还是更早？自从浪寒初高一那个暑假毫无征兆地“离开”后，这扇门对他而言，就蒙上了一层沉重而悲伤的色彩，让他下意识地回避。后来得知真相，忙着创业、筹钱、奔波于江城与溪州之间，他与11楼的交集，更多是通过电话和父母转达的问候。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上12楼，而是站在单元门口，手指在冰冷的门禁按键上悬停。11楼，1102。那个他曾经闭着眼睛都能按出的号码。最终，他还是按下了1202。
推开门，母亲正在客厅收拾，看到他，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吃饭了吗？”
“吃过了，妈。”苏鹏脱下外套，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感觉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抗议。
父亲从书房出来，看了眼儿子，没多问公司的事，只是沉声说：“楼下寒初回来了，你浪叔下午还问起你。”
苏鹏的心微微一紧。“嗯，我知道。”他顿了顿，像是解释，又像是告诉自己，“今天太晚了，不好打扰。”
话音刚落，一阵隐约的、熟悉的钢琴旋律透过楼板，幽幽地传了上来。是那首她以前经常弹的曲子。琴声比记忆中沉稳了许多，少了几分少女的跳脱，多了几分经历沉淀后的宁静。苏鹏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琴声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疲惫的神经。她就在楼下，一板之隔。这种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局促。
母亲听着琴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受苦了。下午我下去送了点你浪叔爱吃的酱菜，看她坐在窗边画画，气色看着好多了，就是太瘦弱。听你浪叔说，她还在帮你想新产品包装的图案呢……”
苏鹏猛地睁开眼。她还在为“寒初”画画？在他因为扩张焦头烂额，甚至无暇好好迎接她归来的此刻，她依然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安静地支持着他？
一种混合着愧疚、心疼和难以言喻的触动在他胸腔里翻涌。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向下，却只能看到11楼窗户透出的那片模糊的光亮。
“她……身体真的没问题了吗？”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医生说恢复得挺好，但还是要静养，不能劳累。”母亲看着他紧绷的背影，“你呀，别只顾着自己忙，多关心关心她。这么多年了……”
父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在楼下，就是最大的好消息。别的，慢慢来。”
慢慢来？苏鹏在心里苦笑。公司扩张的速度慢不下来，而他和她之间缺失的那几年，以及这场大病带来的变化，又岂是“慢慢来”能轻易弥合的？
【11楼 · 浪家】
浪寒初的手指从琴键上抬起，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缓缓消散。她并非想弹给谁听，只是面对画板久了，需要换一种方式让思绪流动。生病这几年，钢琴和画笔是她仅有的、能完全沉浸其中的世界。
她走到画架前，上面铺着几张新的设计草稿。不再是《春之路》那样充满个人情感表达的创作，而是更偏向实用性的商业图案——为“寒初”春季系列饮品设计的包装元素：柔韧的藤蔓、初绽的花苞、简洁的茶杯剪影，配色清新而充满生机。周芳之前和她提过这个需求，她记在心里。
门被轻轻推开，浪父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来。“寒初，时间不早了，别太耗神。”
“就快好了，爸。”浪寒初接过牛奶，笑了笑，“把这个配色再调整一下就好。”
浪父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和画板上精致的图案，眼中满是心疼和骄傲。“小鹏……他回来了，刚听到他上楼的动静。”
浪寒初握着画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画板。“他最近应该很忙。”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期待见面的情绪，仿佛苏鹏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在楼上的邻居哥哥。
浪父看着女儿平静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女儿的心思比看起来更深，这场大病让她迅速成熟，也让她学会了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他没有再多说，轻轻带上了房门。
浪寒初放下画笔，端起牛奶慢慢喝着。楼上传来了隐约的、走动的声音。她知道他在上面。曾经，听到他回家的脚步声，她会忍不住跑到门口，或者找个借口上楼。现在，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水泥板，却好像隔着一片需要重新探索的陌生海域。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苏鹏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她告诉他父亲去接她。她手指动了动，想问他是否看到了她发过去的新包装草稿初稿，或者只是简单地问候一句。但最终，她只是关掉了屏幕，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画板上，用画笔细细勾勒着叶脉的纹理。
有些距离，不是物理上的，需要时间和合适的契机才能跨越。而她，有足够的耐心。
【12楼 · 苏家】
苏鹏躺在自己久未睡过的旧床上，毫无睡意。楼下的琴声早已停止，一片寂静。他却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楼下那片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拿起手机，点开相册，里面存着几张浪寒初之前发来的、为新店画的装饰小稿。线条温柔，色彩温暖，一如她从前。他翻到通讯录，找到她的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许久，最终还是退了出来，转而打开了公司的工作群，开始处理未读消息。
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一个不那么突兀的方式，重新敲开楼下那扇门。而不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贸然出现。
夜色渐深，12楼的灯光迟迟未熄，而11楼的灯光，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一板之隔，两个空间，两种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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