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酒店地下一层东侧，那扇铭刻着‘裁缝铺’的厚重木门之后，是另一个世界。
与楼上酒店哥特式的庄严奢华不同，这里的装修风格更像是时光凝固的角落。空间比林砚记忆中老爹的那间铺子要宽敞些许，但布局依稀相似。
靠墙立着几个厚重的实木衣架，上面空荡荡的，等待着它们的住客。角落里的老式缝纫机擦拭得锃亮，旁边的工作台上，各种型号的剪刀、皮尺、划粉、线卷整齐排列，闪烁着冷冽而专业的光泽。但空气中缺少了那种被熨斗蒸腾过的面料产生的气味，仿佛是缺少了一些灵魂的点缀。
感受着这里的宁静，林砚缓缓踱步到工作台前，左手缓缓拂过平凉的台面，将那串黄铜钥匙小心放在了一旁，借着走廊上传递而来的灯光，林砚注视着那串钥匙最中心，那把尾端雕琢着针线与剪刀的徽记，再次扫视四周。
他没有打开大灯，指点亮了工作台上方的一盏绿色玻璃罩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在身后拉出一道沉默而坚定的影子。
“重新亮起来...”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对温斯顿的承诺，感受着右肩上伤口隐约传来的麻痒与钝痛，啪的一声，台灯被他熄灭：“还不是时候。”
右肩的沉重和隐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一战的惨烈。此刻的他，身心都还未准备好迎接‘裁缝’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与凝视。他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去告别，去恢复，也去重新开始。
他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第一个目的地，是霍珀老爹的长眠之所。
韦斯利开车，载着他驶出了纽约的喧嚣，前往一处僻静的墓园。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韦斯利难得没有调侃，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墓园绿草如茵，宁静得只剩下风声和鸟鸣。霍珀的墓碑很干净，显然是有人定期打理。
上面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简单，却像极了老爹一生的写照。
林砚站在墓前，左手紧紧攥着那枚金币吊坠，前言晚于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长久的沉默。他没有哭，事实上他已经很少在哭了，哭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只会无端地暴露自己的软弱。
他现在的眼神里，是沉淀后的悲伤和更加坚硬的决心。
韦斯利站在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同样沉默着。过了许久，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把他安置在这里的时候，选了个向阳的位置。还记得他以前总是念叨的么？”
“光线太暗了，不够好。”两人异口同声。
林砚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充满了些许寒意。他看着墓碑，亲手将一片被风吹至近前的树叶挪开，缓缓开口：“老爹，店我接下了。路，我也会继续走下去。那些人，我也不会让他们跑掉。”
离开墓园时，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仿佛稍稍松动。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话不多，但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在这次共同的悼念中消融了些许。
假期结束，规律的生活随之展开，但训练的形式与以往有所不同。
上午，当大陆酒店地下酒吧的客人最为稀疏时，林砚会准时出现在这里。艾蒂的地盘，在白天显露出了另一种面貌。少了夜晚的喧嚣与迷离，多了几分冷静和私密。空气中残留着昨夜酒液与雪茄、香烟的混合气息，却又被清洁剂的味道中和，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在酒吧最深处的卡座，窗帘被拉上，形成了一个相对隔绝的空间。这里成了林砚新的课堂。教授和艾蒂的‘联合教学’就在这里进行。
教授将便携式终端屏幕转向林砚，上面显示着复杂的信号波形图：“今天理解两个概念：‘跳频’与‘信号伪装’。”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带丝毫波澜。
“简单来说，‘跳频’就像是在一场对话中，你和对手不断约定新的、只有你们知道的频道进行通讯。”教授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过几个频率节点：“它遵循一个预设的、快速变化的序列，以此规避固定的监听和干扰。要捕捉或干扰它，你需要要么破解其跳频序列，要么使用覆盖全频段的强力干扰...后者动静太大，容易暴露。”
他调出另一个界面，展示着几种不同的信号特征：“而‘伪装信号’，更阴险。它会模仿环境中的背景噪音——比如民用对讲机、wi-Fi信号，甚至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业设备频段，将真正的信息隐藏在这些‘合法’或‘常见’的信号之下，如同变色龙。”
教授看向林砚，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识别它们，关键在于‘不和谐感’。再高明的伪装，其信号强度、出现的时间、地点或调制方式，总会与它模仿的对象存在细微差异。你的设备，”他指了指林砚放在旁边的接收器，“我已经更新了算法库，它能帮你进行初步的模式匹配和异常标记。但最终的判断，需要你的经验和直觉。”
他让林砚亲自操作模拟程序，在混杂着无数正常信号的频谱图中，找出那几个正在进行跳频或伪装的异常点。林砚的左手在触控板上移动，眉头紧锁，努力分辨着那些微弱的、不自然的信号特征。
“感觉不对，就标记它。”教授在一旁指导：“不要依赖单一参数，结合强度、频移规律和出现上下文综合判断。速度要快，因为对方也在移动和变化。”
艾蒂在一旁听着，适时地插入她的部分：“记住，技术是死的。使用技术的人才有意图。如果你在追踪一个目标时，突然发现周围充满了这种‘精心设计’的背景噪音，那通常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对你进行‘信号驱赶’或‘信息污染’，目的可能是压缩你的有效活动范围，或者掩盖他们真正的通讯。这时候，优先任务不是破解，而是重新评估你的位置是否已经暴露。”
林砚深吸一口气，感觉大脑在技术和战术两个层面同时高速运转。他尝试在模拟环境中，一边锁定一个快速跳变的信号，一边留意是否有其他伪装信号在试图干扰他的判断。
“反应太慢。”教授冷静地指出：“你的思维还停留在线性追踪。对付跳频，你的频道切换预判必须比它更快。想象你的手指不是在点击，而是在弹奏一首节奏急速变化的曲子，指法要精准，节奏要卡在它的变换点上。”
林砚再次尝试，左手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尝试同步截获和解析。失败，再尝试。汗水从他额角渗出。
在这个弥漫着淡淡酒气的酒吧角落里，一场无声的电子攻防战正在上演。林砚知道，他未来可能会面对更多的拥有此类技能对手，而他不能一直对此类的对手毫无对抗能力。他必须尽快掌握这些在无形战场上保命和致胜的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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