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新党纳贤
韩侍郎站在沈府的门廊下，手里攥着本磨了边角的《农桑要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秋风吹起他的官袍下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里——自被贬为通判又因“青苗法纠错有功”调回京城后，他便再没添置过新衣，每日除了公务，就是泡在农户家里，看他们怎么耕种、怎么纳粮，把从前的浮躁一点点磨成了踏实。
门房通报时，沈砚之正在书房核对惠民仓的木料清单。听闻韩侍郎求见，他略一沉吟，道：“请他进来吧。”
韩侍郎走进书房时，目光先落在墙上的《全国惠民仓分布图》上。图上用不同颜色标着粮仓的进度：已建成的用朱红，在建的用明黄，待建的用浅蓝，密密麻麻，像一张铺在大地上的网。他喉头动了动，想起自己从前强推青苗法时，案头只有一本写满“增收”的账册，竟从未想过百姓的田地里需要什么。
“沈大人。”韩侍郎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局促，还有几分真诚的慧意，“从前是我孟浪，只知求快，忘了改革该往哪里走。”
沈砚之放下手里的清单，示意他坐下，亲手为他倒了杯热茶：“韩大人能想明白，比什么都强。”他指着桌上的惠民仓图纸，“你看这粮仓，地基要打三尺深，墙体要砌双层砖，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防潮、防鼠。改革也一样，得往深里扎，扎到百姓的地里、灶台上，才算真的立住了。”
韩侍郎捧着茶杯，指尖传来暖意，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在河北看到的流民，想起那些被官府逼着卖儿鬻女的农户，眼眶忽然发热：“我那时总觉得，新法就得雷厉风行，慢了就成了旧法。可现在才知道，慢不是错，错的是闭着眼往前冲，连百姓摔了跤都看不见。”
“改革不是比谁声音大，是比谁做得实。”沈砚之拿起一支笔，在图纸上圈出江南的一处良仓，“比如这里，农户说‘稻谷怕潮’，我们就把粮仓垫高五尺，底下通着风；西北农户说‘杂粮耐储’，我们就把粮仓隔出小间，分开存放。你看，百姓的需求，就是改革的方子。”
他把一本《惠民仓试行纪要》递给韩侍郎，里面记着各地的粮食品种、储存方式、百姓的建议，甚至还有“粮仓门口要设石碾，方便农户碾米”这样的细节。“这是江南试点时记的，你若不嫌弃，拿去看看。”
韩侍郎接过纪要，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沈大人，我知道错了！求您给我个机会，让我跟着您做实事！”
沈砚之连忙扶起他，眉头微蹙：“韩大人这是做什么？改革路上谁没走过弯路？能回头，就是好事。”他指着图纸上的西北区域，“那里的惠民仓刚动工，缺个懂农事又知新法的人盯着。你在河北待过，知道农户的难处，若肯去，便是帮了我大忙。”
韩侍郎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我去！我一定把西北的粮仓建得结结实实，让百姓存粮放心，取粮方便！”
沈砚之看着他眼里的真诚，想起初见时那个在朝堂上拍着桌子喊“旧法当废”的年轻侍郎，再看眼前这个攥着《农桑要术》、袍子打了补丁的官员，忽然笑了：“去吧。记住，到了地方，多听农户说，少听属官报。粮仓建得好不好，不是看账本，是看百姓往里面存粮时，脸上笑不笑。”
韩侍郎重重点头，捧着《惠民仓试行纪要》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后来，韩侍郎在西北待了三年。他真的像沈砚之说的那样，每日泡在工地上，听石匠说“地基该用糯米灰浆才结实”，听老农说“杂粮要先晒三日再入仓”，甚至跟着农户去田里割麦，手掌磨出了厚茧。建成的惠民仓不仅防潮防鼠，还在旁边设了“换粮处”——农户可以用杂粮换稻米，用豆子换麦粉，极大方便了百姓。
消息传回京城，新党官员们都有些惊讶。从前那个“只喊口号”的韩侍郎，竟成了惠民仓的得力干将。更难得的是，他在给新党的书信里，不再提“打倒旧党”，只说“今日查了三家粮仓，存粮比上月多了五百石”“农户说新换的通风窗好，粮食不发霉了”。
新党领袖王安石看着韩侍郎的书信，又看了看沈砚之送来的《惠民仓成效报》，上面写着“新党官员韩琦在西北推行换粮制，惠及农户两千家”，不由得叹了口气：“沈砚之这是在教我们怎么做事啊。”
自此，新党渐渐褪去了浮躁。他们不再热衷于朝堂上的唇枪舌剑，转而把精力放在了“怎么让新法落地”上：有人跟着韩侍郎去建粮仓，有人去推广沈砚之改良的稻种，有人在地方试办“农户议事会”，让百姓自己商量怎么修水渠。
沈砚之看着新党送来的《新法试行录》，上面记满了各地的实践经验，再没有从前那些“必行”“速推”的强硬字眼，嘴角露出了笑意。墨兰端来刚煮好的茶，见他看得入神，轻声道：“这才是真的改革吧？不是谁赢谁输，是大家一起把事做好。”
沈砚之点头，望着窗外的惠民仓模型，那里的粮仓越来越多，像一颗颗饱满的谷粒，在大地上扎了根。他知道，新党纳贤，纳的不只是人才，是纳下了“踏实做事”的初心；褪去的不只是浮躁，是褪去了“党争至上”的执念。而这，或许比打倒任何一党，都更接近改革的本意——让天下的政令，都能顺着民心的方向，稳稳地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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