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鳌雪纯净无瑕的眸子，那其中倒映的烛火仿佛是她与这凡尘唯一的联系。夜风从尚未合拢的门扉间钻入，掀起她雪白的衣袂，如蝶翼般轻颤。
“他知道你能感知万物灵息。”我缓缓合上门，将渐起的秋风隔绝在外，厅内重归温暖的寂静，“天隆寺中，藏着一样皇室秘宝——琉璃心舍利。”
鳌雪偏头，冰蓝色的瞳孔中流转着细微的光晕：“舍利？我能感觉到，那里确实有什么在呼唤...但很微弱，像是被什么遮蔽了。”
“因为它在塔下地宫，被七重禁制封锁。”我走回她身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酸枝木椅扶手上精致的雕花纹路，“二十年前，陛下亲封地宫，立誓非国难不得开。而如今...”
我停顿片刻，烛芯啪地爆开一朵灯花。
“陛下病重，太子监国。太医院束手无策，唯有国师进言，道是需以佛门圣物为引，炼就金丹。而琉璃心舍利，正是其中最关键的一味药引。”
鳌雪静静听着，她的目光落在我紧蹙的眉心上：“大哥不愿他得到舍利。”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她总能直抵核心。
“不是不愿，是不能。”我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窗外可能存在的耳朵，“国师所言未必为真。且琉璃心舍利关系国运，若禁制强行被破，谁也不知会引发什么后果。更重要的是...”
我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太子的仪仗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愈发沉重。
“太子殿下恐怕不止是为陛下求药这么简单。”
鳌雪轻轻“咦”了一声，裙裾微动，向我靠近半步。她身上带着一种雪后初霁般的清冷气息。
“他的恐惧深处，还藏着别的东西。”她闭上眼，长睫如覆霜的蝶翼，微微颤动，“一种更黑暗的、急切的东西...像是有什么在追赶他。”
我心头一凛。鳌雪的灵觉从未出错。
“所以明日，无论你身体是否恢复，我都会拒绝太子的请求。”我下定决心，“天隆寺你不能去，这趟浑水我们不能蹚。”
然而鳌雪却摇了摇头。
“但那个呼唤，”她睁开眼，目光澄澈依旧，却多了一丝坚定，“它很痛苦，像是被囚禁的灵魂在哀鸣。大哥，那不是应该被封锁起来的东西。”
我怔住了。这是我未曾预料的情况。
“你能感知到舍利的状态？”
“很模糊，但确定的是，它不在该在的地方。”鳌雪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似乎因共感而泛起细微的不适，“太子殿下的焦虑或许别有用心，但舍利本身...它在求救。”
一阵更大的风猛地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烛火剧烈地摇晃起来，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扭曲，如同暗夜中躁动的魂灵。
我忽然意识到，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复杂。不仅太子的目的不纯，连被封印的舍利本身也似乎藏着秘密。
“既然如此...”我沉吟片刻，脑中飞快权衡，“明日我们还是要拒绝太子，但不能完全断绝他希希望。”
鳌安静地等待我的下文，烛光在她冰蓝色的眸子里静静燃烧。
“我会说你身体仍需调养，但三日后可往天隆寺进香。届时，你可暗中感知舍利具体情况，我们再见机行事。”我看向她，“但这十分危险，雪儿，一旦卷入，可能再难脱身。”
鳌雪的回应却毫不犹豫：“若那舍利真在受苦，我便不能置之不理。”
她的直白与纯粹让我心头微震。在这权力交织、人人各有算计的旋涡中，她始终如一捧新雪，不染尘埃。
“好。”我最终点头，“那便如此应对。今晚你先好生休息，明日...”
我的话戛然而止。
鳌雪突然猛地转头望向窗外，瞳孔急剧收缩，那冰蓝色的深处仿佛瞬间凝结。
“有人。”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却像一道冰锥刺破寂静，“在窥探。不是太子的人...那种气息，很冷，很空...”
我瞬间绷紧全身肌肉，一步挡在鳌雪身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被夜色笼罩的庭院。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摆，光影斑驳，竹影婆娑，却不见半个人影。
“在哪里？”我低声问，手已无声地按上腰间软剑。
鳌雪闭目凝神片刻，再睁眼时，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消失了...就像融入了夜色。”她轻轻蹙眉，“但那瞬间的感觉不会错，像是...死亡本身在凝视。”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爬升。鳌雪的描述让我想起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存在——皇室阴影中的守护者，直属于皇帝的秘密力量“影守”。据说他们修习秘法，气息与常人迥异，如影随形，如死亡寂静。
若真是影守，那么太子的行动，甚至是我们刚才的谈话，可能都已在那位病重皇帝的掌控之中。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太子眼中那深藏的恐惧从何而来——他不仅仅是在为父皇寻药，更可能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奔走。陛下若真对太子起了疑心，派影守监视东宫一举一动，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而如今，我们也成了这盘棋上的棋子。
“看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微凉的空气中散开，“明日之约，已非是否卷入的选择，而是如何活下去的博弈。”
鳌雪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她的目光依旧清澈，却仿佛已看清了这夜色中所有的暗流汹涌。
“大哥不必忧心。”她轻轻开口，空灵的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冰雪虽冷，亦能映照真实。无论明日迎来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便是。”
她伸出手，指尖在烛光下恍若透明，轻轻点在空中。刹那间，细碎的冰晶无声凝结，如星尘般环绕在我们周围，形成一个极淡的光晕，又转瞬消失。
“至少今夜，无人能再窥听此处。”她说道，语气平静如常。
我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这个自冰雪中苏醒、唤我大哥的姑娘，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未知的力量？而前方等待我们的，又将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夜更深了，风声鹤唳，仿佛每一道阴影都在低语着秘密。
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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