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寒意被渤海湾挟带的咸风一搅，更添了几分刺骨的湿冷。天津新港巨大的工地上，却是一片与季节格格不入的蒸腾景象。
朱厚照勒马立于初具雏形的核心炮台基座之下，仰望着那以“铁水泥”混合巨石浇筑而成的、如同洪荒巨兽脊背般狰狞的庞然大物。海风呼啸，卷起他猩红的斗篷，猎猎作响。他身后，是刚刚完成首次远航归来的“破浪号”，黝黑的舰体上添了几处修补的痕迹，桅杆上的大明龙旗却依旧傲然飞扬。
邓城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甲胄未卸，脸上带着被海风烈日刻下的沧桑与压抑不住的兴奋：“陛下！臣奉命巡航南洋，抵占城、遇暹罗、穿马六甲，宣示天朝威仪，迫退佛郎机窥伺商船三艘，缴获其海图、日志若干！南洋诸国，震怖于我‘破浪’利炮，多有遣使随船来朝，欲通贡市者！另……臣于旧港（今苏门答腊巨港）意外寻得前朝三宝太监旧部后裔数人，其人虽久居番邦，仍识汉字，通舟师，尤精牵星过洋之术！”
他双手呈上一卷明显年代久远、边缘磨损的羊皮纸，以及几本纸张泛黄、以汉字与异域文字混杂书写的笔记。
前朝旧部！牵星术！
朱厚照瞳孔微缩，接过那卷羊皮海图。触手粗糙，上面的墨迹已有些模糊，但勾勒出的海岸线、标注的星辰方位、航道水深，却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郑和时代特有的恢弘气度。那几本笔记，更是详细记录了跨越印度洋，远抵非洲东岸的航行经验，其中关于季风、洋流、礁屿的记载，比佛郎机人的航海日志更为系统，更贴近东方的航海水文！
【卧槽！郑和遗产！】
《这才是真正的宝藏啊！》
【主播运气爆棚！有了这个，航海少走几十年弯路！】
【赶紧把这些人保护起来！送格物院！】
【大明海权复兴在望！】
弹幕瞬间沸腾，比看到佛郎机火炮图纸时更为激动。
朱厚照强压下心中的波澜，仔细将海图与笔记收好，沉声道：“邓卿立此大功，朕心甚慰！所有随行将士，重赏！旧港寻回之我朝遗民，妥善安置，即刻护送入京，移交格物院！其人所献海图、笔记，封存，由朕亲阅！”
“臣遵旨！”邓城洪声应道，眼中闪烁着找到方向的亮光。
“你的‘破浪号’，需大修一番。”朱厚照目光扫过战舰上的伤痕，“船厂新下水的‘探索级’二号舰‘逐浪号’，不日便可交付。待修葺完毕，你率两舰，并新募水手，再下南洋！此番，不必急于冲突，首要任务，是沿着三宝太监的旧航路，重新勘测，建立补给点，与诸国巩固关系，尤其是……确保通往西洋（印度洋）的航道安全！”
他要的，不是一时的胜利，而是重新打通那条被遗忘已久的、连接东西方的海上丝绸之路！郑和的遗产，将是帝国巨舰驶向深蓝最坚实的罗盘！
“臣，定不辱命！”邓城的声音带着破开迷雾般的坚定。
处理完海军事务，朱厚照的目光投向旁边那片已初显规模的“北洋货栈”。仓廪林立，商旗飘扬，漕船与海船交错，人声鼎沸。工部侍郎李鐩正指挥着役夫，将一桶桶新烧制的“铁水泥”倾倒在划定好的区域，试验铺设货场地面。
“李卿，‘水泥’试用情况如何？”朱厚照策马过去。
李鐩连忙行礼，脸上带着工匠特有的、见到成果的质朴喜悦：“回陛下，成效远超预期！以此铺设地面，平整坚固，不惧雨水车马碾压；用以砌筑仓墙，灰缝紧密，防风防水！若推广至官道、河堤，必能省却无数民力财力！只是……产量依旧有限，大规模营造，恐力有未逮。”
“产量的问题，朕来解决。”朱厚照看着那灰黑色的、正在凝固的“混凝土”地面，仿佛看到了无数条通往帝国四方的、坚不可摧的动脉，“格物院会继续改进窑炉，工部也可在各地筹建官营水泥工坊。记住，此物关系国计民生，工艺需严格保密，工匠需厚待之！”
“臣明白！”李鐩郑重应下。
巡视完港口，朱厚照并未立刻返京，而是住进了天津卫简陋的行辕。他需要在这里，亲自感受这股来自海洋与革新的、原始而蓬勃的力量，也需要暂时远离紫禁城那无处不在的、混合着香料与陈旧规矩的空气。
夜色降临，行辕书房内烛火通明。朱厚照摊开那卷郑和时代的羊皮海图，与佛郎机人的海图并置，又翻开那些字迹斑驳的航海笔记，对照着格物院新近翻译的西方典籍，沉浸其中。不同的线条，不同的文字，不同的星辰符号，在他脑中交织、碰撞，逐渐勾勒出一幅远比《坤舆万国全图》更为生动、也更为凶险的全球图景。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东方传承的航海智慧，西方勃兴的科技之火，都将通过他的手，在这片古老的东方土地上，熔铸成一股全新的、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力量。
“陛下，时辰不早，该安歇了。”王岳轻声提醒，捧着万全调配的安神茶。
朱厚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过茶盏。温热的药香让他精神稍振。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寒冷而清新的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远方潮汐的低吟。
“王伴伴，你看这港口，这舰船，这‘水泥’……”朱厚照望着黑暗中那片灯火闪烁、如同巨兽蛰伏的工地，声音有些飘忽，“像不像……一个刚刚开始生长的梦？”
王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低声道：“皇爷，这不是梦。这是您亲手打造的……千秋基业。”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将杯中已温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也带来一种真实的、支撑他继续前行的力量。
“是啊，基业……”他轻声重复，关上了窗户，将凛冽的海风隔绝在外。
转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明日回京。”
京中，还有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在等待着他。
而他的舰队，他的工匠，他的“水泥”与海图，便是他在这场战争中，最坚实的后盾，最锋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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