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盛科集团表面一切如常。
“星河”项目顺利进入下一阶段，之前的波折仿佛从未发生。林姝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参与部门会议，撰写报告，与同事协作。她依然是那个专业、冷静、高效的林专员。
只是，她比以往更加沉默，观察得也更加细致。
她注意到苏晴在听到程默偶尔问及“星河”某个技术细节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谨慎。她察觉到王工在修复数据后，对核心数据库的访问权限似乎被设置了更严格的日志监控。她甚至感觉到，部门里几位资深的项目经理，在讨论某些新兴技术领域的投资时，语气会不自觉地带上一种微妙的、近乎本能的保守。
这些细微的迹象，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无声印证着程默那晚若有所指的话语。盛科这艘巨轮，在经历了高速扩张和无数辉煌后，内部似乎开始滋生出对未知风险的过度警惕，或者说，是对重复“星晖式”失败的深层恐惧。
而这种恐惧，可能会扼杀真正的创新，让公司错失下一个时代的机会。这，或许才是程默真正的忧虑。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能看清风险的人，更是一个能打破这种僵化思维，帮助他找到并坚定押注真正“未来”的……破局者。
这个认知让林姝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周五下午，林姝正在整理下周的项目评审会材料，内部通讯软件上，程默的头像再次跳动。
【程默：下周一上午，跟我去参加一个闭门研讨会。主题是‘量子计算在金融建模领域的应用前景与风险评估’。准备一下。】
量子计算？这完全超出了林姝目前的专业领域，甚至超出了“星河”项目所在的生物科技赛道。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指令，指向一个全新的、看似无关的方向。
林姝没有多问，只回复：【好的，程董。需要我准备特定方面的材料吗？】
【程默：不用。带着耳朵和脑子去就行。】
依旧是言简意赅，不留余地。
林姝关闭对话框，立刻开始行动。她利用周末时间，疯狂查阅一切关于量子计算、特别是其在金融领域应用的前沿资料。从基本原理到最新算法突破，从国际巨头布局到初创公司的技术路线，从潜在收益到公认的技术瓶颈和伦理风险。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两天内成为专家，但至少要确保在研讨会上，能听懂大部分内容，并能进行有逻辑的思考。
这感觉，就像是被投入一个全新的竞技场，而程默是那个站在场边，冷漠观察她如何挣扎求生的教练，或者……棋手。
周一早上，林姝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程默的专车已经等在那里。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现后座只有程默一人，他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资料，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学术气息。
“程董。”林姝低声打招呼。
程默“嗯”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屏幕。
车子向市郊驶去，最终停在一处掩映在竹林深处的私人会所。这次的环境比上次更为幽静，安保也明显更加严格。
研讨会在一间宽敞的会议室举行，到场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位，但无一不是业内顶尖的学者、大型基金的研究主管以及几位气质独特、看起来像是技术极客的人。气氛严肃而专注。
程默带着林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整个上午，他几乎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听着各位专家的发言和讨论，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
林姝更是全神贯注，努力跟上那些充斥着专业术语和复杂数学模型的讨论。她听到专家们对量子计算未来三到五年内可能对复杂金融衍生品定价、风险管理以及高频交易策略带来的颠覆性影响，进行了激烈的辩论。也听到了对当前技术成熟度、硬件瓶颈以及可能引发的市场公平性质疑的冷静分析。
兴奋与谨慎，机遇与风险，在这里激烈碰撞。
中途茶歇，几位相熟的人过来与程默寒暄。
“程董，没想到您对这个领域也有兴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笑着问道。
程默与他握了握手，语气平和：“前沿技术，总是要关注一下。盛科也不能总是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
“是啊，不过这个领域，不确定性太高，投入巨大，回报周期也长，风险不小啊。”另一位基金高管插话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谨慎。
程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风险与机遇，向来并存。关键是要看得准。”
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一旁的林姝。
林姝心中微动。他是在告诉她，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让她亲身体验这种顶尖圈子对前沿技术的真实态度——既有拥抱未来的热情，也有源于经验和教训的、根深蒂固的审慎，甚至……畏惧。
研讨会结束后，在回程的车上，程默终于开口问道：“听了半天，有什么想法？”
林姝沉吟片刻，整理着思绪：“技术本身很震撼，如果真的实现突破，确实能重塑很多行业规则。但是，”她话锋一转，“我感觉大部分讨论，还是集中在如何用这项新技术，在旧的游戏规则里跑得更快，或者玩得更精明。比如更精准的定价，更高效的风险模型，更快的交易速度。”
程默抬了抬眼，示意她继续。
“我在想，”林姝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直觉，“如果量子计算真的成熟，它可能不仅仅是优化现有金融工具的效率。它会不会催生出我们目前完全无法想象的、全新的金融产品和市场形态？就像互联网初期，没人能准确预测到社交媒体和电商的崛起一样。我们现在基于经典计算范式建立起来的整个风险评估和管理体系，到那时，是否还适用？”
她顿了顿，总结道：“或许最大的风险，不是技术本身的不成熟，而是我们的想象力，还被困在过去的范式里。”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程默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想象力……说得容易。”
他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资本是现实的，市场是残酷的。你可以有超越时代的想象力，但你的对手盘，你的投资者，你所处的环境，未必跟得上。”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不知是针对谁，“看得太远，有时候是一种负担。”
林姝沉默着，品味着他话中的深意。他认同她的观点，但同时也点出了现实的冰冷骨感。这或许就是他，以及盛科，此刻面临的真正困境：看到了未来，却受制于当下。
“下个月，”程默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集团会启动一个内部代号‘探路者’的计划，旨在系统性地扫描和评估未来五到十年可能产生颠覆性影响的早期技术领域。你准备一下，我会让你加入核心评估小组。”
探路者计划？核心评估小组？
林姝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专员能够接触到的层面。这意味着，她将正式进入盛科对未来布局的核心决策圈。
这不再是被动的考验，而是主动的赋予。
他正在将她，这颗看似不起眼的棋子，一步步地，放置到棋盘上更关键的位置。
而她，似乎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程董。”她低声应道，感觉肩上的重量，又增加了许多。
车子继续前行，驶向繁华的市中心。林姝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却觉得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充满未知。
“探路者”计划，将会把她带向何方？程默在这盘大棋中，究竟为她，也为他自已，预设了怎样的终局？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棋盘已经铺开，而她，已然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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