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压缩机的嗡鸣突然停止时,阿林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结霜的冷冻室太久。他伸手拨弄那袋冻得硬邦邦的速冻水饺——包装袋上印着家庭装三个字,现在却显得像个拙劣的玩笑。
要帮忙吗?刘梅的声音从餐桌那端飘来。她正用指甲刮擦着硬币边缘,金属摩擦声像某种昆虫的鸣叫。
阿林摇摇头,突然想起妻子背对着他根本看不见这个动作。不用,他提高音量,同时从冷藏室摸出半颗干瘪的洋葱,上次社区送的爱心蔬菜还有剩。
小杰的拖鞋声从客厅传来,停在了厨房门口。少年影子被月光拉长投在地砖上,边缘微微发颤。他犹豫着开口,药瓶上写这个要饭后吃...
铝箔板被捏皱的脆响让阿林手抖了一下。他转身时看见儿子正用指尖拨弄衬衫口袋里的药片,塑料包装的反光在少年锁骨处投下蓝色光斑。马上就好,阿林把案板剁得咚咚响,你去帮妈妈...看看船。
餐桌边,刘梅正在往第二只纸船里铺锡箔纸。她撕开巧克力包装的动作让阿林喉结动了动——那是上周超市促销时买的临期商品,本来说好要留到小杰生日。
妈,这样行吗?小杰把两颗药片小心地放进船船舱,锡箔纸立刻包裹住它们,像两粒发光的蚕卵。
刘梅没回答。她突然抓住儿子的手腕,拇指摩挲着那些被指甲掐出来的月牙形痕迹。今天又没吃午饭?她声音很轻,但厨房里的阿林听见菜刀顿在了案板上。
少年抽回手的动作像甩脱渔钩的鱼。吃了,他低头调整船帆的角度,张老师给的饭团。
冰箱突然重新启动的轰鸣中,阿林看见妻子脊椎骨在旧毛衣下凸起的形状。他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约会时,刘梅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挺拔背影。现在那件衣服应该正压在储物箱最底层,和他们结婚时的请柬、小杰的出生证明挤在一起。
水开了。小杰突然说。
阿林这才听见蒸汽顶动锅盖的咔嗒声。他冲过去关火时,眼镜片瞬间蒙上白雾。透过这层模糊的屏障,他看见妻子正把巧克力掰成两半,较大的那块塞进了纸船。
这是干什么?阿林用围裙擦着眼镜问道。
刘梅把小船推向餐桌中央:压舱物太少会翻。她指尖沾着褐色的巧克力渍,在催缴单折成的船身上留下指纹状的斑点,1987年发洪水那次,我爸的渔船就是因为...
小杰突然打断她,河里有鱼吗?
月光偏移了角度,现在正照在苹果核氧化形成的黑洞上。阿林看见妻子张了张嘴,那个瞬间他确信三个人都想起了同一件事——小杰十岁生日那天,他们最后一次家庭旅行去的水族馆。
有的。刘梅最终这样回答,同时把剩下的巧克力塞进儿子手心,很大的鲈鱼。
阿林把面条捞进碗里时,听见硬币在纸船底部滚动的声音。他端着碗走到餐桌前,发现妻子又折了第三只船——这次用的是他的工资条,半透明的纸张上实发金额:4238.76的字样成了船帆的天然纹路。
明天...阿林刚开口,楼上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所有人同时抬头看向天花板,小杰的指甲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刮出细痕。
302室的老张又喝醉了。
刘梅把工资条折成的小船推向丈夫:你记不记得...她的声音被楼上摔酒瓶的碎裂声切碎,...那年松花江...
阿林注视着船帆上自己名字的拼音缩写。他当然记得1998年的特大洪水,记得新闻报道里那些被连根拔起的房屋像纸船般顺流而下。但此刻他说的却是:下周发奖金,我去把住院押金交了。
小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药片在衬衫口袋里沙沙作响。阿林看着儿子单薄的胸膛在旧校服下起伏,那件衣服的肘部已经磨得发亮。他想起医生说的话:这孩子需要晒太阳。可他们连阳台的防盗网都锈得打不开了。
吃面。阿林把碗推到儿子面前,蒸汽在少年眼镜上凝成水珠。当小杰摘下眼镜擦拭时,阿林注意到他眼白上的血丝像地图上的河流分支。
刘梅的手指还在折叠第四只船,这次用的是阿林昨天带回来的裁员名单——背面空白处印着公司logo。阿林看着她把最后半块巧克力塞进船船舱,突然发现妻子无名指上的戒痕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显。
三十公里...小杰搅动着面条突然说,骑车去的话...
楼上又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这次近得像在自家窗口。阿林看见妻子肩膀抖了一下,她手里的小船被捏变了形。
先吃饭。阿林说。他伸手想抚平那只纸船,却摸到了被巧克力浸湿的船底。黏稠的触感让他想起上个月在急诊室按住的止血棉,当时小杰的血也是这么缓慢地渗进他掌纹里的。
月光完全被云层吞没时,阿林发现餐桌上的四只纸船排成了奇怪的队形。最大的那只(水电催缴单折的)领头,工资条小船和裁员名单小船并排居中,最小的药盒铝箔船拖在最后——像支迷你的逃亡舰队,正朝着苹果核形成的黑色漩涡驶去。
我去开灯。阿林站起身时,听见硬币从某只船里滚落的声音。它在瓷砖地上转了很长时间,最后停在小杰拖鞋边时,朝上的是菊花图案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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