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以西的“落马坡”果然如地图所示，是条狭长的山谷。两侧的峭壁如刀削斧劈，只容一辆马车通行，谷底积着没过脚踝的枯叶，踩上去簌簌作响，藏不住半点动静。林惊鸿蹲在峭壁半腰的岩缝里，指尖抠着冰冷的岩石，望着谷口的方向——按蒙家军旧部的线报，赵高的车队会在午时经过这里，押解着一批从定陶掠夺的粮草，还有几个“特殊的囚犯”。
“公子，午时快到了。”赵勇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正带着十个弟兄埋伏在谷底的枯叶堆里，身上盖着伪装的树枝，只露出双警惕的眼睛。他那条断腿用夹板固定着，行动不便，却执意要参加伏击，说要亲手为蒙毅报仇。
林惊鸿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半块蒙家军虎符。阳光透过岩缝照在青铜符牌上，内侧的刻痕在光线下愈发清晰，那些看似杂乱的纹路里，竟藏着几个极小的字——“粮草藏毒，囚为饵”。这是昨夜他用匕首刮去符牌表面的铜锈才发现的，显然是蒙恬将军留下的警示，只是不知这“饵”指的是谁。
峭壁上的风带着寒意，吹得人脖颈发凉。林惊鸿紧了紧腰间的星辰剑，剑鞘上的鱼皮纹路被体温焐得温热。他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碾过石子的脆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来了！”赵勇低喝一声，谷底的弟兄们瞬间绷紧了神经，手都按在了藏在身下的弩箭上。
谷口出现了一队黑影，大约五十人，个个穿着暗影卫的黑袍，腰间挂着蝙蝠令牌。他们簇拥着三辆马车，为首的马车装饰华丽，车帘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后面两辆是装粮草的货车，麻袋堆得老高，麻袋口露出的米粒泛着诡异的油光——果然有问题。
车队行至谷底中央时，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暗影卫勒住马，目光扫过两侧的峭壁，声音沙哑如破锣：“林公子，别躲了，出来吧。赵大人早就料到你会在此设伏。”
林惊鸿的心猛地一沉。对方竟知道他在这里，还点破了他的身份，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给赵勇打了个手势，示意按原计划行事——无论对方有什么圈套，先劫下马车再说。
“既然知道我在，何不出来见一面？”林惊鸿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他故意拖延时间，同时悄悄从岩缝里抽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绳索末端系着锋利的铁爪，能牢牢钉进对面的峭壁。
青铜面具人冷笑一声：“赵大人说了，只要你交出蒙家军虎符，不仅放你一条生路，还能让你见一个人。”他拍了拍为首的马车，“这人你一定很想见。”
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露出张苍白却熟悉的脸——是吕素素！她被捆在车里，嘴上贴着布条，眼中满是焦急，看到峭壁上的林惊鸿，拼命地摇头，像是在警告他不要过来。
“素素！”林惊鸿心头一紧，差点从岩缝里跳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赵高竟然抓了吕素素，还用她来当诱饵！
“怎么样？”青铜面具人得意地笑了，“只要你乖乖交出虎符，这位吕姑娘就能平安无事。否则……”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抵在吕素素的脖颈上，刀刃闪着寒光。
谷底的赵勇急了，压低声音道：“公子，不能信他们！这是圈套！”
林惊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吕素素精通医理和机关术，寻常暗影卫根本困不住她，除非她是故意被抓的。他注意到吕素素的指尖在车壁上快速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奇特——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三短两长，意为“车内有诈，勿靠近”。
“好，我交出虎符。”林惊鸿故意放缓声音，同时将手中的铁爪绳索甩向对面的峭壁，铁爪“咔哒”一声钉进岩石，“但我要先确认素素是否平安。”
青铜面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少废话！把虎符扔下来！”
林惊鸿摸出虎符，作势要扔，却突然手腕一转，将符牌揣回怀里，同时大喊一声：“动手！”
话音未落，峭壁两侧突然滚下无数巨石，砸向谷底的暗影卫。这是林惊鸿安排的第二手准备，让二十个弟兄在凌晨时将巨石推到峭壁边缘，用藤蔓固定，只等他一声令下就砍断藤蔓。
暗影卫猝不及防，顿时乱了阵脚。有几个被巨石砸中，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其他人纷纷拔刀格挡，却被滚落的碎石逼得连连后退。
“放箭！”赵勇嘶吼着从枯叶堆里跃出，手中的弩箭精准地射中一个暗影卫的咽喉。谷底的弟兄们也纷纷起身，弩箭如雨点般射向混乱的敌军，箭尖淬着吕素素配的麻药，中者立刻浑身瘫软。
林惊鸿顺着绳索滑下峭壁，星辰剑出鞘的瞬间，白光闪过，将一个扑向马车的暗影卫劈成两半。他冲到为首的马车前，挥剑斩断缰绳，正要拉吕素素下车，却见她突然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瓷瓶，砸向车厢——瓷瓶里装的不是毒药，而是白色的粉末，遇空气立刻化作浓烟。
“快走！是迷药！”吕素素扯掉嘴上的布条，声音急促，“马车里有炸药！”
林惊鸿恍然大悟，难怪她刚才拼命摇头，原来是在提醒他车厢有诈。他一把将吕素素拽出车外，两人刚扑倒在地，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马车被炸得粉碎，木屑和铁片飞溅，将附近的几个暗影卫当场掀飞。
青铜面具人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想逃，却被赵勇拦住去路。赵勇虽只有一条腿，却异常勇猛，断矛挥舞得虎虎生风，逼得青铜面具人连连后退。“狗贼，拿命来！”赵勇嘶吼着，矛尖直指对方心口，却没注意到青铜面具人悄悄从袖中摸出了一枚毒针。
“小心！”林惊鸿大喊着掷出手中的剑鞘，正好撞落毒针。青铜面具人趁机一掌拍在赵勇胸口，赵勇闷哼一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枯叶堆里，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赵勇！”林惊鸿目眦欲裂，挥剑冲向青铜面具人。星辰剑的白光与对方的掌风碰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他才发现这人的掌法与周守将的铁砂掌极为相似，只是掌风更烈，还带着股刺鼻的腥气——是用活人血练的毒掌！
“你是周守将的同党？”林惊鸿厉声喝问，剑锋陡然加快，专挑对方下盘攻击。
青铜面具人被他逼得手忙脚乱，面具下传来含糊的嘶吼：“杀了你，赵大人重重有赏！”他突然转身冲向装粮草的货车，竟想点燃那些可疑的麻袋。
吕素素眼疾手快，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药囊，将里面的雄黄粉朝着货车撒去。雄黄粉落在麻袋上，立刻燃起绿色的火焰，麻袋里的米粒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哪里是什么粮草，分明是赵高用蛊毒喂养的毒米！
“是‘蚀骨米’！”吕素素脸色剧变，“这种毒米遇血即化，能顺着伤口钻进血管，让人全身溃烂而死！”
暗影卫见粮草被烧，顿时乱了阵脚。林惊鸿趁机挥剑斩断青铜面具人的手腕，面具落地，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正是周守将的弟弟，周奎！
“是你！”林惊鸿想起蒙毅的死，怒火中烧，剑锋直指他的咽喉，“说！赵高在哪？他抓素素想干什么？”
周奎捂着流血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赵大人要……要吕姑娘的纯阳内力炼制新的母蛊……他就在……就在彭城的……”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七窍流出黑血，竟是服毒自尽了。
“可恶！”林惊鸿一脚踹开周奎的尸体，转身去扶赵勇。赵勇的胸口有个乌黑的掌印，显然中了毒掌，气息已经很微弱。
“公子……我不行了……”赵勇抓住林惊鸿的手，指节泛白，“蒙将军……的仇……就交给你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染血的布包，塞给林惊鸿，“这是……从周奎的马背上……搜出来的……”
布包里是块羊皮地图，标注着彭城的布防，还有一处用朱砂圈住的宅院——“听雪院”。地图角落写着行小字：“月圆之夜，母蛊移魂”。
“听雪院……是彭城最大的药铺后院，”吕素素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凝重，“我祖父的手札里提过，那里有口千年古井，井水阴寒，最适合养蛊。”
峭壁上的弟兄们已经清理完残余的暗影卫，正在检查货车。一个弟兄突然喊道：“公子，这货车底下有暗格！”
林惊鸿和吕素素走过去，只见货车底板下藏着个铁笼，里面关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都是些老弱妇孺，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是之前在楚营外遇到的那个“无家可归的少女”！
“是你？”林惊鸿皱眉。
少女见到他，突然跪了下来，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渍滚落：“林公子，我是被逼的！暗影卫抓了我的孩子，逼我演那出戏……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林惊鸿看向铁笼角落里的婴儿，正是他之前救下的那个小家伙，此刻正被一个暗影卫的余孽抱在怀里，那人用匕首抵着婴儿的咽喉，眼神凶狠：“放我走！否则我杀了这孩子！”
吕素素突然开口，声音平静：“你怀里的孩子，三天前就中了赵高的‘牵机蛊’，若没有解药，今晚子时就会肠穿肚烂。你觉得赵高会给你解药吗？”
那人脸色骤变：“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摸摸孩子的后颈就知道。”吕素素指着婴儿的脖子，“那里有个淡红色的小点，就是蛊虫的印记。”
那人半信半疑地摸向婴儿的后颈，果然摸到个凸起的小点，像颗米粒。婴儿突然哭闹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看起来十分痛苦。那人慌了神，匕首也松了劲。
林惊鸿趁机扑过去，一掌劈在他的后颈，将人打晕过去。他抱起哭泣的婴儿，递给少女：“快看看孩子怎么样。”
少女颤抖着解开婴儿的襁褓，果然在颈后看到个红点，顿时泣不成声：“吕姑娘，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帮着暗影卫骗您……”
吕素素从药囊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这是‘暂缓丹’，能让蛊虫休眠三日。要想根治，必须拿到母蛊的虫卵做药引。”她看向林惊鸿，眼神里带着深意，“看来，我们必须去趟听雪院了。”
林惊鸿望着彭城的方向，那里的天空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灰，像蒙着一层洗不掉的尘埃。他握紧手中的羊皮地图，赵勇临终前的嘱托还在耳边回响，蒙毅和弟兄们的仇，吕素素的安危，还有这十几个无辜的妇孺，以及那个中了蛊毒的婴儿……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他肩上，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收拾一下，我们去彭城。”林惊鸿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天黑前，务必赶到听雪院。”
弟兄们开始清理战场，将周奎和暗影卫的尸体拖到谷深处掩埋，又将装毒米的麻袋集中烧毁，绿色的火焰腾起老高，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吕素素正在给赵勇的尸体裹上白布，动作轻柔，眼中却含着泪——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汉子，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复仇的那一天。
林惊鸿走到赵勇的尸体旁，深深鞠了一躬。阳光穿过峭壁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沾满血污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知道，听雪院必定是个龙潭虎穴，赵高既然敢在那里炼制母蛊，就一定设下了天罗地网。
但他别无选择。
夕阳西下时，一行人终于走出了落马坡。彭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城墙高大，城门处的守卫比往日多了数倍，盘查得异常严格。林惊鸿让弟兄们带着妇孺先在城外的破庙等候，自己则和吕素素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混在进城的人群里，朝着那座藏着秘密的听雪院走去。
夜色渐浓，彭城的街道上亮起了灯笼，药铺“听雪院”的幌子在风中摇曳，透着股诡异的安静。林惊鸿和吕素素站在街角的阴影里，看着药铺后院那口古井的方向——那里隐隐有绿光闪烁，像极了母蛊的眼睛。
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在这月圆之夜展开。而林惊鸿不知道的是，听雪院的古井底下，除了母蛊，还藏着一个与他身世有关的秘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关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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