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二年五月二十三日，夔州城外的安庆军大营里，血腥味被晨露压得淡了些，却仍像一张无形的网，缠在每个士兵的鼻尖。余盛站在营寨高处的望楼里，目光扫过对面清军的营盘——那片帐篷扎得密密麻麻，却没了前两日的喧嚣，连巡逻的兵丁都缩着脖子，走得比往常慢了三分。
“大人，胡中和这两日没动静，怕是在琢磨鬼点子。”身后传来牛大力的声音，他左手缠着绷带，是前几日接战时被清军的箭矢擦到的，此刻正摩挲着腰间的环首刀，刀鞘上还沾着没刮干净的血痂。
余盛没回头，指尖敲了敲望楼的木栏：“绿营兵打了这么多年仗，最会的就是苟着。他手下伤亡三千多，再硬拼就是送死，肯定要找机会偷袭。传令下去，各营加固鹿砦，晚上多设暗哨，陷马坑和陷阱多挖几处，铁蒺藜再补两层——别省着，用完了让兵工坊再造。”
牛大力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又被余盛叫住：“让伙房多煮点稀粥，辅兵里流民多，他们的身体普遍虚弱，多吃些，才有力气杀敌。”
与此同时，南洋的海面上，“海鸥号”蒸汽帆船正切开波浪。汤姆森站在船舷边，手里把玩着一枚黄铜怀表，目光落在船舱里那几台被油布裹着的蒸汽机上。他身边的德国工程师科恩皱着眉，用生硬的英语抱怨：“汤姆森，你确定那个清国的‘余大人’能付得起钱？这条德莱塞生产线可是普鲁士淘汰的，我还以为你会买卡曼尔莱德的——那才是现在最好的后装枪。”
汤姆森嗤笑一声，把怀表揣回兜里：“科恩，你不懂东方人的生意。对他们来说，‘能用’就比‘最好’重要，他们追求的是性价比。这条生产线便宜，而且即便只是德莱塞，也比他们手里的火绳枪强十倍。你等着，等我们把机器运到云阳，那个余盛会像饿狼见了肉一样——他需要武器武装他的军队，我需要丝绸、瓷器和茶叶赚英国人的钱，各取所需。”
他顿了顿，指了指舱底的木箱：“还有那些书，虽然没翻译，但没关系。清国人这么多，总会有人懂德语或英语，等他们看懂了基础工业的知识，下次我就能和那个余大人展开更深层次的合作了。”科恩还想说什么，汤姆森却摆了摆手，目光望向远方——海平线尽头，已经能隐约看到清国沿海的帆影。
夔州清军大营的中军帐里，胡中和正对着沙盘叹气。他今年四十出头，脸上刻着常年征战的风霜，此刻却没了往日的威严，手指在沙盘上的夔州城标记上反复摩挲。帐下的副将张靖边站在一旁，声音压得很低：“大人，再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这每天人吃马嚼的，我们的军需都靠后方转运，消耗糜多。如果战事长时间没有进展，总督大人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另一个游击陈明也附和：“大人，安庆军的火器太厉害，白天硬拼咱们吃亏。不如晚上夜袭？说不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胡中和抬起头，眼里满是挣扎。他不是没想过夜袭，但上个月李开山的败绩还在眼前——这支贼军不仅火器好，还懂设防。胡中和对这支贼军始终抱有极大戒心，忌惮不已。他的心中有些忐忑，夜袭，这种常规手段会有用么？但……眼下暂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这么办。”胡中和猛地拍了下沙盘，沙粒溅起，“陈明，你带两千精锐，都挑选咱们督标里的老兵，夜里三更出发，从安庆军大营西侧摸进去——那里是贼军辅兵在守卫，防备最松。记住，别用明火，摸到营里先烧他们的粮囤，再冲中军帐，只要搅乱他们的阵脚，咱们就赢了一半。”
陈明领了令，转身去点兵。胡中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没底，从怀里摸出个平安符——是他妻子去年求的，他攥了攥，又塞回怀里。
五月二十五日夜里，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陈明带着两千清军，猫着腰摸向安庆军大营西侧。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叫刘二的小兵，他手里拿着把短刀，心里直打鼓——前几日他亲眼看见同营的兄弟被安庆军的手榴弹炸得四分五裂，现在腿肚子还在转筋。
“别磨蹭！”陈明在后面踹了他一脚，“只要我们摸到贼营，击溃这支反贼，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总兵大人会为大伙向朝廷请求赏赐的！”
刘二咬了咬牙，接着往前走。快到营寨时，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根细麻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个黑影，捂住他的嘴，一把短刀就抹了他的脖子。
“有敌袭！”安庆军的暗哨喊了一声，紧接着，营寨里的锣鼓声“咚咚”响了起来。
陈明心里一沉，知道被发现了，却还是咬着牙下令：“冲！先杀进去再说！”
清军士兵们喊着冲上前，却没走几步，前面的人突然“扑通”一声掉进坑里——是陷阱，坑里插着削尖的竹刺，掉进去的士兵惨叫着，竹刺从肚子里穿出来，鲜血瞬间染红了坑底。后面的骑兵想冲，但下一刻，马蹄踏进陷马坑，猛然折断，战马连同士兵一同被甩在地上，摔得骨断筋折。
“中埋伏了！撤！”陈明大喊，可已经晚了。营寨里的帐篷突然掀开，牛大力带着数千精锐冲了出来，手里的长矛排成密集的阵形，像一堵墙一样压过来。“扔手榴弹！”牛大力吼道，几十枚手榴弹被扔到清军中间，“轰隆隆”一连串爆炸声响起，清军被炸得血肉横飞，不少人胳膊腿都飞了出去，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往后跑。
马云带着弓箭手在旁边放箭，他拉弓的手很稳，一箭射穿了一个清军把总的喉咙，那把总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里冒出来，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陈明想骑马跑，却被牛大力追上。牛大力手里的长矛一扫，打在陈明的马腿上，战马跪了下去，把陈明甩在地上。陈明刚要拔刀，牛大力的长矛就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别动，动一下捅死你！”
天快亮时，战斗结束了。安庆军的士兵们清理战场，把清军的尸体拖到一边，被俘的清军蹲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余盛来到营里，看着地上的尸体，皱了皱眉：“统计伤亡。”
胡长庆拿着名册跑过来：“大人，咱们死了两百多辅兵，五十多个精锐；清军死了一千五，被俘四百多，陈明也被擒了。”
余盛点了点头，看向被绑着的陈明。陈明低着头，声音沙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辱没了我建昌绿营的名头。”
余盛笑了笑：“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胡中和，他要是识相，就带兵投降，我保他麾下士兵不死；要是再顽抗，下次被俘的，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陈明愣了一下，没说话。余盛让人把他松了绑，放他回清军大营。看着陈明的背影，牛大力不解：“大人，放他回去干嘛？不如杀了，给胡中和点颜色看看。”
余盛摇了摇头：“杀了他，胡中和只会更顽抗。放他回去，让他给胡中和带个话，也让清军的士兵知道，投降有活路——绿营兵大多是被逼来的，没必要赶尽杀绝。”
清军大营里，胡中和看着逃回来的百来个士兵，又听陈明说了安庆军的防备，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他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这反贼……真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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