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云阳城外校场鼓声震天。一万两千安庆军列成方阵，新招募的士兵还穿着浆洗过的旧棉甲，手里的燧发枪擦得锃亮；老兵们腰杆挺得笔直，刀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余盛翻身上马，长枪一指北方：“出发，夔州！”
“杀！杀！杀！”喊杀声里，大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罗大纲站在城楼上看着队伍远去，转头对身边的徐鸿福道：“徐参事，水师的事，咱们现在就去渡口看看？”
徐鸿福笑着应下，两人并肩往江边走。徐鸿福心里清楚，余盛留罗大纲训水师，不止是建队伍，更是想摸清太平军的水战路数——这位大当家，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五月的日头刚过晌午就晒得人发晕，余盛勒住马缰，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队伍。两千火枪营的新兵走得气喘吁吁，棉甲后背浸出了汗渍，脚步却没乱——这是云阳决战后紧急扩编的兵，大多是流民和降兵，没经多少训练，全靠老兵压着阵脚。
“大人，歇会儿吧？新兵们快顶不住了。”牛大力拍马过来，他刚升了第二旅旅帅，身上的棉甲换了新的，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余盛抬头看了看天，云层薄得像纱：“再走三里，到前面那片杨树林歇。告诉弟兄们，到了夔州，有的是硬仗打，待会好好休息，补充食水，但到了战场就得拼命，到时候都他娘的别成了软脚虾。”
牛大力咧嘴应了，拨马去传话。余盛心里清楚，这一万二千人里，真正的老兵不足五千，剩下的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兵。可他没的选——清廷不会给他时间练兵，只能让战场当最好的教官。他估算着，成都的徐泽醇手里，四川绿营剩下不到一万五，顶多抽调五千，再加上陕西来的一万五，这两万人才是真正的硬骨头。
“大人，王旅帅那边有消息了。”通讯连的刘狗子骑着快马奔来，递上一封蜡丸信。
余盛拆开一看，眉头舒展开来——王震带着第三旅，沿途收拢了不少流民，还没到重庆城，竟已经凑了三万人。他知道王震的意思，流民虽没战斗力，却能唬住清军，让他们不敢轻易调兵援夔州。
“给王震回信，”余盛对刘狗子道，“他的任务是佯攻牵敌，把动静闹大，拖住重庆水师就行。另外，让他挑三千精锐，悄悄往夔州靠，听我号令。”
刘狗子领命去了。余盛望着夔州方向，心里盘算着：到了夔州，先围而不攻，让李开山在城里耗着，他则带着主力去打援。只要灭了那两万援军，夔州就是囊中之物——没了外援，城里三十万百姓要吃要喝，李开山撑不了一个月。
与此同时，云阳渡口热闹得很。罗大纲蹲在一艘改造过的商船边，手指敲着船帮，对身边的刘明道：“这船吃水太深，要当战船，得把船舱底的货仓改了，多装两门床弩，两侧再钉上厚木板挡箭。”
刘明听得连连点头。他今年四十五，早年在长江上做过水寇，后来投了安庆寨，如今被余盛任命为水师统领，心里又激动又忐忑。他摸着船帮上的旧痕，小声问：“罗先生，咱们就这几艘船，怕是不够吧？”
“够不够，看怎么用。”罗大纲站起身，指着江面上的渔船，“先挑五百个熟水性的渔民，分成五队，每日练划船、泅渡、接舷战。水师不在船多，在练得精。”
徐鸿福站在岸边，看着罗大纲手把手教士兵们绑船锚，心里暗暗佩服。他转头对身边的苏禾道：“彦秀，记下罗先生说的练兵法子，回头整理成册，给大人送去。”
苏禾是余盛的义女，今年十四，负责秘书处的文书工作。她点点头，握着炭笔在纸上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她抬头时，正好看见李信带着两个监察司的人押着个汉子走过，那汉子穿着货郎的衣服，脸色发白——又是个清廷的探子。
李信也看见她了，脚步顿了顿，低声道：“城里还有几个可疑的，我已经让人盯着了，放心。”说完便押着人往县衙去。苏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踏实了些——自从组建了监察司，李信和吴天就没闲过，云阳的安稳，全靠他们盯着。
五月十日的清晨，夔州府的雾还没散，吴天缩在街角的破草棚里，把脸上的污泥又抹了两把。他怀里揣着个油布包，里面是昨夜探子摸进守备府偷的城防图——李开山把五千绿营兵都布在了四门，尤其是北门，是防守的重点，不仅架了十门火炮，还强征了二千百姓上城守城。
“卖包子喽——”街口传来吆喝声，吴天眼睛一亮，慢慢挪过去，趁卖包子的老汉转身时，飞快塞了个铜钱过去。老汉手一抖，把一个热包子递给他，包子里藏着张纸条。
吴天捏着包子，走到僻静处掰开，纸条上只有一行字：“陕兵已过汉中，约五日到。”他心里一紧，把纸条塞进嘴里咽了——这消息得赶紧送出去，让义父提前做好准备。
刚要起身，就听见脚步声传来，两个清军兵丁挎着腰刀过来，盯着他打量：“你这乞丐，在这儿鬼鬼祟祟干啥？”
吴天故意露出怕相，结结巴巴道：“俺……俺饿，想讨个包子。”
一个兵丁踹了他一脚：“滚远点！再在这儿晃，把你当奸细抓了！”
吴天连滚带爬地跑了，直到拐过两条街，才停下喘口气。他摸了摸怀里的城防图，心里暗道：得赶紧出城，不然等清军封了城门，就走不了了。
一天后，云阳城里，李信正坐在监察司的屋子里审人。被绑在柱子上的货郎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喊着“饶命”。李信手里转着一把短刀，声音冷冷的：“说吧，夔州那边让你打听啥？还有没有同伙？”
货郎抬头看了眼李信，见这少年虽才十六，眼神却比刀子还利，吓得一哆嗦：“我说……我说！守备杨丞让我打听云阳城的兵力，还有安庆军的动向……同伙在城西的客栈里，就两个人！”
李信对身边的手下道：“去城西客栈，把人抓来。”手下领命而去，他又看向货郎：“杨丞还跟你说啥了？”
货郎想了想，又道：“杨守备说，等援军到了，让我们这些探子在城中制造骚乱，配合大军拿下云阳……”
没等他说完，张慧掀帘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色布衫，手里拿着账本，对李信道：“彦明，别审了，把人关起来。成都那边有消息，徐泽醇调了陕西绿营来川，大概有一万五千人，还有五日便到。”
李信站起身，眉头皱起：“义母，义父那边会不会有危险？”
“你义父心里有数。”张慧揉了揉眉心，军医所里还有八百多伤兵，民政上的事也堆着，她一夜没合眼，眼下眼里带着红血丝，“你这边把城里的奸细都清干净，别给你义父添乱，就是帮他了。”
李信重重点头：“我知道了，义母，城里的奸细，我保证三天内清完。”
张慧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自从被余盛收为义子，越发沉稳了。她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徐鸿福匆匆赶来：“夫人，罗先生那边水师训练有进展了，第一批水兵已经能熟练划船，他想请您去看看，能不能再调些火炮，给战船装上。”
张慧点头：“火炮的事我让人安排，你跟罗先生说，放心练，物资上不会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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