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成都东门的码头,岷江的水拍打着岸堤,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十余艘西洋内河船泊在水面,船身漆着深棕色,烟囱里还冒着淡淡的黑烟,甲板上堆着铁皮包裹的木箱,印着洋文,几个高鼻深目的西洋工程师正指挥着安庆军的士兵搬卸,士兵们喊着川腔的号子,汗流浃背,却不敢有半分懈怠。
码头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近卫师团的士兵握着加装刺刀的燧发枪,眼神警惕地盯着往来的人。余盛带着周慕安、刘启元、胡立等人立在码头的石阶上,一身玄色戎装,腰间佩着长刀,目光落在为首的那艘船上。
汤姆森率先下船,他穿着西洋的燕尾服,套着马褂,显得不伦不类,脸上堆着笑,大步走到余盛面前,用流利的汉话拱手:“余大都督,别来无恙!此番我可是带来了您要的宝贝——十台最新的蒸汽机,两套德莱塞步枪的改良生产线,还有三十名工程师,以及印度总督大人的联络官,亨利先生。”
一个身着白色西装、手持文明棍的英国人跟在汤姆森身后,微微颔首,用生硬的汉话道:“余大都督,我是亨利,代表印度总督阁下,向您致以敬意。”
周慕安连忙上前翻译,虽有些磕绊,却也把话传得明白。余盛抬手,示意两人跟上:“亨利先生,汤姆森先生,一路辛苦,大都督府已备下宴席,有什么话,咱们酒桌上谈。”
一行人往大都督府走,汤姆森边走边指着船上的木箱,唾沫横飞:“大都督,这些工程师里,有懂钢铁冶炼的,有懂纺织机械的,还有懂铁路铺设的,都是我花大价钱从普鲁士、英吉利请来的;另外,还有十几个英商,想在成都开洋行、办工厂,他们说了,只要您给政策,钱不是问题。”
余盛笑而不语,心里却清楚,这些洋人不过是看中了蜀地的茶叶、丝绸、矿产,可他要的,是这些背后的技术和渠道。走到大都督府的接客厅,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热茶,茶香混着西洋人身上的香水味,显得有些怪异。
亨利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看着杯中的茶叶:“余大都督,总督阁下的意思是,英国愿意与四川大都督府建立友好关系,三年内,我们可向您提供一千万英镑的低息贷款,年利率仅1%,以机器设备和器材支付。而您,只需以蜀地的铜、铁、茶叶、瓷器等物资偿还即可。”
余盛放下茶杯,指尖敲着桌面:“亨利先生,贷款可以,设备也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第一,贷款所购设备,必须包含铁路铺设机械、枪炮制造机床;第二,双方合营的织布局、钢铁厂、矿务局、造船厂等,英国可持股,但管理权归我方;第三,我希望派遣留学生赴英学习,同时,也希望英国政府能承认四川大都督府的合法地位,允许我方设立驻英使馆。”
亨利皱起眉,和身边的翻译低声交谈了几句,又道:“前两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但承认合法地位,我需要向总督阁下汇报;派遣留学生,我们欢迎,但驻英使馆,恐怕需要伦敦方面定夺。另外,总督阁下还希望,双方能签订军事互助条约,若有第三方势力攻击您,英国可提供军事援助。”
余盛的脸色沉了下来,放下茶杯的力道重了些,茶水溅出几滴:“军事互助不必谈。我余盛的军队,能守得住蜀地,也能打得出蜀地,不需要外人的援助。英国若想合作,便以商易商、以技易技,若想插手我的军务,那这合作,便不必谈了。”
他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汤姆森见气氛僵了,连忙打圆场:“大都督息怒,亨利先生只是转达总督阁下的意思,军事互助本就是提议,不作数的。咱们先谈合作的章程,其他的,慢慢商议。”
亨利沉默了片刻,终究是点了头:“好,军事互助的事,我不再提。贷款和合营的事,我现在便可代表总督阁下,与您签订协议。”
接下来的三日,大都督府的接客厅里,笔墨纸砚摆了满桌,周慕安和英国的翻译逐字逐句核对条约,胡立拿着算盘核算分红比例,刘启元盯着铁路线路的勘定图纸,余盛则坐在主位,偶尔插话,定下调子。最终,《川英互助通商条约》落笔,朱印盖在纸上,墨迹未干,却已注定蜀地的工业,即将掀开新的一页。
就在余盛忙着和英人谈判的这日,成都北门的官道上,扬起漫天尘土。一支两千人的安庆军护卫着几辆马车,正顺着官道往城里走,为首的两匹马上,坐着吴天和近卫师团指挥使刘海。
吴天一身黑衣卫的制服,腰间佩着短铳,目光扫过路边的田埂,地里的农户正弯腰插秧,见了军队,只是抬头看了眼,便又低下头——蜀地安稳了,百姓见了安庆军,已没了早前的畏惧。
马车里,杜凤杨掀开车帘,风吹起她的鬓发,露出一张英气的脸。她今年十九岁,跟着父亲杜文秀学了十年武,手上有老茧,眼神清亮,全然没有江南女子的柔婉。她望着窗外的景象,眉峰微挑:“吴指挥使,这成都的百姓,倒是安稳。”
吴天勒住马,回头道:“杜姑娘,大都督定下的新政,让百姓有地种、有饭吃,自然安稳。前面就是成都北门了,过了这门,便是进入成都了。”
话音刚落,马车行至北门码头附近,杜凤杨一眼便瞧见了江面上的西洋船队,船身的样式、烟囱里的黑烟、码头上忙碌的士兵,都让她心生疑惑:“那些是?”
“是英吉利的商船,大都督这几日正和英人议事,怕是一时抽不开身。”吴天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快步走来,正是李信。
李信今年十七,已是黑衣卫内卫指挥使,脸上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却已透着沉稳。他走到马车前,拱手行礼:“杜姑娘,我叫李信,黑衣卫内卫指挥使。是这样,义父今日忙于接待西洋贵客,特命我来迎接,怠慢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杜凤杨推开车门,跳下车,动作利落,身上的佩剑撞在腰间,发出“叮铃”的响。她摆摆手,声音爽朗:“李指挥使不必多礼,大都督以要事为重,我岂会怪罪。只是一路劳顿,将士们也乏了,先进城吧。”
李信应了声,引着一行人往城里走。进了北门,杜凤杨的目光便被街道吸引——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布庄里挂着各色的棉布、丝绸,食铺的蒸笼冒着热气,飘出包子、抄手的香味;行人大多是短发,穿着圆领的汉式长衫,偶有几个留着长发的,也都用布带束着,不见辫子;孩童追着卖糖人的小贩跑,妇人挎着菜篮讨价还价,就连路边的乞丐,也比云南的多了些生气,手里捏着几文钱,等着买碗热粥。
“这成都,竟比大理热闹多了。”杜凤杨低声感叹,心里对余盛的认知,又多了几分。她自小跟着父亲在云南反清,见惯了战乱、饥馑,却从未见过这般安稳的市井,只这一眼,便知父亲的选择没错——依附余盛,总比被清廷剿灭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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