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仪式结束，一屋子人各怀心思地散了。陈淮和林薇明并肩走出荣禧堂，沿着抄手游廊往他们自己的院落“澄心院”走去。扶苏和陈淮的小厮观墨远远跟在后面。
初夏的阳光透过廊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还是陈淮先开了口，他声音不高，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刚才应对得不错。”
薇明正想着三房那点心思，闻言微微侧头看他。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这话算是明确的肯定了。
“母亲提前教导过规矩，”薇明语气平和，没居功，“再者，三婶和两位妹妹的心思，也并不难猜。”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只是没想到，会这般……直白。”
陈淮轻嗤一声，那声音里没什么温度：“三叔志大才疏，三婶便想在府里多揽权，给自己脸上贴金。往日母亲管家，她们插不上手。如今你新来，她们自然想拿捏一番，立立威风。”
这话说得可谓一针见血，毫不留情。薇明心下明了，看来陈淮对三房的观感也十分清晰。
“今日是婉清妹妹年纪小，口无遮拦。若下次是三婶挑事，怕是不会这般简单了。”薇明说道，这是在提醒，也是在评估陈淮的态度。
“她没那个胆子在明面上过分。”陈淮脚步未停，语气笃定，“母亲不是吃素的。父亲虽看重家族和睦，但眼里也揉不得沙子。她们最多也就是在份例、用度上做些小动作，或者像今天这样，言语上挤兑几句。”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薇明，目光沉静而直接：“府里的中馈，母亲迟早要交到你手上。这些魑魅魍魉，早些遇到，早些习惯。有什么拿不准的，可以直接问母亲，或者……”他停顿了一下，“来问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自然，却让薇明心头微微一动。这不仅仅是客套，更像是一种承诺，将她纳入了他的管辖和庇护范围，就像刚才一样为她说话维护她。
“我明白了。”薇明点头，接受了他的安排。她不是菟丝花，需要事事依靠夫君，但有这样一个明确表态愿意站在她身后的盟友，感觉不坏。
两人继续往前走，气氛比刚才松弛了不少。
“府里的人口，你都清楚了。二婶那边，关系简单，可以正常往来。陈彦在国子监读书，功课尚可，性格也算爽朗；婉香性子静，没什么坏心。”陈淮继续充当人形说明书，言简意赅地给她梳理关系，“三房那边，陈泽是庶出，性子怯懦，在族学读书，平日里面子情即可，不必多理会。两个丫头被三婶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必过分忍让，失了世子夫人的体面。”
“好。”薇明一一记下。他这是在给她划界限，定基调。
“母亲应该会有意让你接手部分管家事宜，你也不必推托。府里几个大管事，李管事是母亲的人，可以信任；专管采买的钱管事，与三婶娘家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你用他，但账目需仔细核对。”陈淮继续交代，这些信息就非常核心和实用了。
薇明心中暗惊，他竟对后宅这些人事关系也如此了然于胸。这位世子爷，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关心朝堂大事。
“多谢。”这份信任和提点，她很承情。
“不必谢我。”陈淮语气平淡，“你是我妻子，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府内安稳，我才能无后顾之忧。”
又是非常实际的理由。但薇明觉得，这样很好。建立在共同利益和目标上的关系，往往更牢固。
说着，已到了澄心院门口。
陈淮在踏入院门前，最后说了一句：“三婶若找你麻烦，你自己能处理便处理。若她觉得你好性儿，蹬鼻子上脸，你就让她来找我。”
这话，等同于给了薇明一把尚方宝剑。
薇明抬头，对上他平静无波却隐含力量的视线，忽然觉得，嫁入定国公府，或许比她预想的，要有意思得多。
回到澄心院，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薇明才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刚才在荣禧堂，看似从容，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陈淮去了外书房处理公务，将这方小天地完全留给了她。
“小姐，先喝口茶润润喉。”扶苏贴心递上温热的茶水。
薇明接过，却没急着喝，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这是她的新战场了。
“嫁妆都安置在库房了？”她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执棋上前一步，手里捧着厚厚的册子：“回小姐，都已清点入库，与单子分毫不差。国公夫人拨来的小库房就在院子西厢，这是钥匙和对牌。”她办事永远这么滴水不漏。
薇明点点头，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去库房看看。”
澄心院小库房
箱子堆得整整齐齐。薇明没让人全打开，只随机指了几个。执棋利落地开箱核对——上等的江南绸缎、整套的紫檀木嵌螺钿家具、还有一匣子分量十足的金锭。
“姨娘给的那匣子银票和地契，单独收好了？”薇明低声问执棋。
“小姐放心，按您的吩咐，和那对银丁香收在一处，放在最稳妥的地方了。”执棋心领神会。这是薇明最隐秘的底气，来自生母这些年偷偷为她积攒的体己。银丁香则是苏姨娘当年唯一的嫁妆，一直舍不得戴，姨娘这是在告诉她，无论身份如何变，都要守住本心，耳朵要灵光，也要听得进去，才能看的明白。
薇明满意地颔首。她走到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前，这是她特意吩咐单独放的。“打开。”
箱子开启，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账本、几套文房四宝，甚至还有几本前朝孤本的农书和水利札记。
扶苏几个都有些不解。
薇明随手拿起一本账册，轻轻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锐利：“金银绸缎是死的，这些东西，才是能下金蛋的母鸡，也是将来立足的根本。”
她转过身，面向自己最核心的四个臂膀，神色肃然：“好了，现在说说你们往后的差事。”
四大丫鬟立刻凝神静听。
“扶苏，”薇明首先点名，“你依旧是我的首席大丫鬟，总揽院内一切事务，负责与母亲国公夫人那边以及其他各院的沟通协调。府里送来的丫鬟婆子，由你统管、观察。记住，恩威并施，既要让她们敬，也要让她们畏。你的位置，就是我在澄心院的眼睛和耳朵，不能有任何死角。”
“是，小姐！奴婢定不让您失望。”扶苏沉稳应下，肩上的担子最重。
“揽月，”薇明看向最机灵的丫头，“你的差事不变，但范围要扩大。以前只需盯着侯府和京中几家，现在，整个定国公府的人际往来、各房动静，尤其是三房那边，还有府外与我们相关的消息，我都要知道。需要银子打点，直接找执棋支取。”
揽月眼睛一亮，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小姐放心，保证连三奶奶房里的猫今天吃了几条鱼都给您打听来！”
薇明被她逗得唇角微弯，随即正色：“小心些，别让人拿了把柄。”
“执棋，”薇明看向最一丝不苟的丫鬟，“你的老本行，管账。但不止是我的嫁妆和私产。或许过不了多久，国公府的账目也要逐步接手。母亲的人可以信任，但我们也必须有自己的盘算。三婶管了几年采买，里面的水有多深，我要你一清二楚。另外，我在京郊那两个陪嫁庄子的账目，你也要尽快理顺，那是我们最重要的钱袋子。”
“奴婢明白。”执棋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眼神冷静，“定不让宵小之辈在账面上糊弄过去。”
最后是浣葛。
“浣葛，你心思最巧，手也最稳。”薇明看着她，“你的差事有三：一，负责我所有的穿戴、起居，确保在任何场合都不出差错；二，帮我留意府内女眷的衣着喜好、首饰潮流，这也是人情往来的一部分；三……”薇明压低了声音，“饮食、香料、贴身物品，由你亲自把关，绝不容许任何脏东西近我的身。明白吗？”
浣葛脸色一凛，重重跪下：“小姐放心！奴婢就是豁出性命，也绝不让那些腌臜手段沾到您！”
“起来，”薇明扶起她，“没那么严重，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她的核心团队，迅速在定国公府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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