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雨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苏州观前街的锦玉阁分号，三天前刚挂上崭新的匾额，还没等来开门红，就先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林掌柜，识相点。”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自称是苏州漕帮的小头目，他一只脚踩在崭新的花梨木柜台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薇雨脸上，“这条街，由我们兄弟‘照看’。每月五十两‘平安钱’，保你生意兴隆。若是不然……”他嘿嘿一笑，目光猥琐地扫过林薇雨纤细的腰身，“你这铺子，还有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怕是都要不太平了。”
五十两？这简直是明抢！林薇雨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着对方身后那几个膀大腰圆、眼神不善的混混，强行把怒气压了下去。她初来乍到，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位大哥，”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五十两不是小数目，容我考虑两天。”
那汉子似乎也没指望她立刻答应，狞笑一声：“成！给你两天时间凑钱！兄弟们，我们走！”
一群人呼啦啦走了，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伙计、绣娘。
林薇雨扶着柜台，腿有些发软。她知道生意难做，却没想到江南的水这么深，这么浑。这哪里是收保护费，分明是故意刁难！她立刻联想到那批在市场上疯狂扫货、抬价的的神秘资金，以及安郡王府……这漕帮闹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连夜修书，将情况详细写明，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定国公府给三姐姐薇明。
然而，信使走后第二天，更麻烦的事来了。
锦玉阁预订的一批上等湖丝，在运抵苏州码头的路上，连人带船，失踪了。货栈那边催款的伙计几乎踏破了门槛，而原本谈好的几家大客户，也纷纷派人来婉转地表示，要取消订单。
“林掌柜，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你这货源都断了，我们也不敢把宝压在你身上啊。”一个大客户家的管事面露难色，“听说，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林薇雨心沉到了谷底。这是要把她往死里逼！断她货源，坏她客户，还要敲诈勒索！
她手里能动用的流动资金本就不多，大部分都压在了这批失踪的湖丝和铺面装修上。若是赔了货款又失了信誉，锦玉阁江南分号别说开张，立刻就得关门大吉，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孤立无援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来。她在江南举目无亲，陈彦二公子虽也在苏州游学，但两人自抵达后便按约定分开，怎好去求助定国公府的公子？而且，这明显是冲着锦玉阁，或者说，是冲着锦玉阁背后的定国公府和永宁侯府来的，把陈彦牵扯进来，只怕会更糟。
怎么办？难道真要灰溜溜地退回京城？那岂不是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怀？
不！她不能退！想起离京前祖母那句“我永宁侯府的姑娘，就该有这份闯劲！”，想起三姐姐信任和期待的目光，林薇雨攥紧了拳头。她不再是那个在侯府角落里怯懦敏感的庶女了，她是锦玉阁的掌柜！
必须想办法破局！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对方能用漕帮打压，能用手段断她货源，无非是仗着在本地势力盘根错节。那她呢？她有什么？
她有钱……虽然现在紧张。她有来自京城的新式样和好眼光。还有……她忽然想起一个人——之前在拜访本地绣坊时，偶然结识的一位年老绣娘，苏婆婆。苏婆婆手艺极好，曾是苏州织造府的供奉，但因性子耿直得罪了人，如今潦倒在家。她曾无意间提起，她有个侄子，好像在漕帮里做个不大不小的账房……
或许，这是个突破口？
林薇雨立刻备了份厚礼，亲自前往苏婆婆破旧的小院。
京城，定国公府。
薇明收到林薇雨的求救信时，正在给孩子喂奶。看到信上描述的困境，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江南形势的险恶，超出了她的预期。对方这是双管齐下，一边在朝堂势力上博弈，一边毫不留情地打击她们的经济命脉。
“怎么了？”陈淮下朝回来，见她脸色不好，走过来问道。他如今虽去了西山大营，但每日仍会回府。
薇明把信递给他，简单说了情况。
陈淮看完，眉头紧锁：“漕帮……安郡王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更像是本地势力被买通了。”他沉吟片刻，“我在江南军中倒有几个旧部，但插手地方漕运，容易授人以柄。”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薇明放下孩子，眼神锐利，“薇雨信里说，她正在想办法联系一个漕帮账房的亲戚。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对方能用钱买通漕帮找麻烦，我们也能用钱，让麻烦消失。”
陈淮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让揽月去找通汇钱庄的大掌柜，”薇明思路清晰，“他不是欠我们一个人情吗？让他想办法，通过钱庄的渠道，给苏州漕帮能管事的头目递个话。要么，拿钱办事，让对方出的价码，我们出双倍，只要他们不再找锦玉阁的麻烦。要么……”她顿了顿，声音冷了下去，“就查查他们漕帮这些年偷漏的税银、过往的那些不清不楚的命案，随便找几件，捅到应天府尹那里去。看看是地头蛇硬，还是朝廷的王法硬！”
陈淮有些惊讶地看着妻子。她产后虚弱，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里的果决和狠厉，却比以往更甚。这份魄力，让他心折。
“好。”他点头，“我让亲兵去配合钱庄的人，确保消息送到，也确保……威慑力。”
苏州，林薇雨的处境愈发艰难。
漕帮的人又来催了一次债，言语间更加不堪。货栈的老板几乎要给她下跪，求她赶紧结清货款，否则就要告官。几个绣娘见势不妙，也偷偷辞工走了。
林薇雨咬着牙，变卖了自己带来的几件贵重首饰，先付了一部分货款稳住货栈老板，但剩下的窟窿依然巨大。苏婆婆那边还没有确切消息，她感觉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倾覆。
这天傍晚，她正对着空荡荡的店铺发愁，忽然，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可是京城来的林掌柜？”那人态度客气，眼神却带着审视。
林薇雨心中一紧，难道是又来找麻烦的？“正是，阁下是？”
“鄙姓钱，是苏州通判钱大人家中的管事。”那人微微一笑，“我家大人听闻林掌柜的锦玉阁绣品精美，特意命我来订一批绣屏，作为给京中座师的寿礼。要求比较高，时间也紧，不知林掌柜可否接下？”
通判家的管事？林薇雨心头疑云顿生。通判是州府要员，怎么会突然找到她这个还没正式开张、且正陷入麻烦的小铺子？
她谨慎地回答：“承蒙钱大人看得起，只是小店目前……”
“林掌柜不必过谦。”钱管事打断她，意味深长地说，“我家大人说了，在苏州这地界，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有些小麻烦，说不定转眼就没了呢。”
林薇雨心头一跳，隐约明白了什么。
果然，第二天，那群嚣张的漕帮混混再没出现。货栈老板也像是换了个人，亲自上门，点头哈腰地说货款不急，剩下的可以宽限些时日，甚至表示可以继续合作。
峰回路转，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不真实。
林薇雨知道，这一定是京城三姐姐和世子姐夫出手了。他们用他们的方式，为她暂时扫清了障碍。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苏婆婆那边传来了消息——她那个在漕帮做账房的侄子，昨天夜里，失足落水，死了。
林薇雨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不是意外！这是灭口！
对方察觉到了她在暗中寻找突破口，立刻以最残忍的方式掐断了线索！这是在警告她，或者说，警告她背后的势力：江南的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危险！
她看着刚刚摆脱困境的锦玉阁，看着窗外苏州城繁华依旧的街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麻烦只是暂时退去，阴影却从未离开。她想要“在那边也开一家分号”的梦想，注定要在这危机四伏的泥潭中，艰难前行。
而她，林薇雨，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才能在这吃人的漩涡中，保住自己，保住三姐姐托付的这份产业。
她拿起笔，给京中去信。危险暂解，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她需要知道，那个隐藏在安郡王，甚至更深处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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